腊月里的京城，雪总是下得绵长。
    叶忆儿从工部衙门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雪粒子簌簌地落着，打在伞面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拢了拢狐裘的领口，指尖触到内衬里缝着的那枚铜钥匙——是城东宅子的钥匙，自楚阴燃离京后，他一直贴身带着。
    “叶主事！”身后有人唤他。
    回头看去，是兵部武库司的李主事，正小跑着追上来，手里还捧着个木匣子。
    “李大人有事？”叶忆儿停下脚步。
    李主事喘了口气，将木匣递过来：“刚到的北疆军报，尚书大人说请您过目。”
    叶忆儿接过匣子，指腹在锁扣上摩挲了一下——这是兵部专用的密报匣，寻常文书不会用这个。他抬眸看了李主事一眼，对方却只是笑笑，拱手告辞。
    雪下得更密了。叶忆儿撑着伞，没有立刻打开匣子，而是径直往城东宅子走去。
    宅子的地龙烧得正暖。
    叶忆儿脱下沾雪的狐裘，在书房里坐下，这才取出木匣。匣子里是一封火漆封缄的信，旁边还放着块巴掌大的铁片，边缘打磨得极薄，像是某种机关的零件。
    他拆开信，是楚阴燃的笔迹：
    『子珩：边关事毕，明日抵京。此物为胡人新制弩机残片，其构造诡谲，恐非中原工艺。望细察之。临舟。』
    信很短，却让叶忆儿心头猛地一跳。
    ——楚阴燃要回来了。
    他放下信，拿起那块铁片仔细端详。铁片上有几道奇怪的凹槽，像是箭道，却又比寻常弩机的轨道更窄，边缘还有烧灼的痕迹。
    “火器？”叶忆儿皱眉，指腹抚过那些焦黑的纹路。
    窗外雪声簌簌，他起身走到案前，取出一张新纸，开始临摹铁片上的纹路。炭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停顿时，他便抬头看一眼窗外——雪幕沉沉，夜色渐深，也不知那人明日何时能到。
    翌日清晨，雪停了。
    叶忆儿天未亮就醒了，辗转片刻，索性起身。他换了身崭新的靛青长衫，腰间系着楚阴燃送的那条银丝纹绣的宽带，又将铜钥匙塞进袖袋里。
    工部衙门今日无事，他告了假，径直往城门方向去。
    城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大多是来接亲友的。叶忆儿站在人群边缘，望着远处官道——雪后的路面泛着冷光，空荡荡的，不见人影。
    “叶大人也来接人？”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叶忆儿回头，看见秦铁柱牵着马走来，脸上带着笑。
    “秦将军？”叶忆儿一怔，“您怎么在这儿？”
    “奉国公爷令，先一步回京打点。”秦铁柱咧嘴一笑，“国公爷说，叶大人若是来了，就让您别等了，他得先去宫里复命，晚些时候再去工部找您。”
    叶忆儿耳根微热：“谁...谁说我在等他？”
    秦铁柱笑而不语，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国公爷让带给您的。”
    布包里是个木雕的小弩机模型，只有掌心大小，却做得极为精巧。弩臂上刻着两个小字：『念卿』。
    叶忆儿指尖摩挲着那两个字，半晌才道：“他...什么时候到？”
    “午时前应该能进城。”秦铁柱看了看天色，“不过进宫面圣少说也得一个时辰，叶大人不如先回衙门？”
    叶忆儿摇头：“我去城东宅子等他。”
    宅子的炭盆烧得正旺。
    叶忆儿坐在书案前，将那块铁片和弩机模型摆在桌上，继续研究胡人的新式武器。炭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不知不觉已到晌午。
    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很轻，却沉稳，像是刻意放慢了步子。叶忆儿笔尖一顿，心跳陡然加快。
    “子珩。”
    低沉的嗓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熟悉的沙哑。
    叶忆儿没回头，只是搁下笔，轻声道：“国公爷怎么来了？不是说去工部找我么？”
    身后的人低笑一声，脚步声近了，一只手搭上他的肩：“生气了？”
    叶忆儿这才转身，抬头看向楚阴燃。
    国公爷一身玄色戎装未卸，眉骨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格外清晰，眼底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却依旧锐利如刀。
    “没有。”叶忆儿抿唇，“下官怎敢生国公爷的气。”
    楚阴燃挑眉，忽然俯身，双手撑在椅背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那怎么不抬头看我？”
    呼吸近在咫尺，带着边关风雪的冷冽。叶忆儿喉结动了动，终于抬眼：“......国公爷瘦了。”
    楚阴燃眸色一暗，低头吻住了他。
    这个吻带着压抑已久的渴望，唇舌交缠间，叶忆儿攥紧了国公爷的衣襟，指尖触到冰冷的铠甲，却觉得浑身发烫。
    “想我吗？”楚阴燃抵着他的额头，声音低哑。
    叶忆儿别过脸：“......想。”
    “大声点。”
    “想！”叶忆儿恼了，一把推开他，“行了吧？”
    楚阴燃大笑，一把将他捞起来，抱坐在书案上：“不够。”
    案上的图纸被扫到一旁，炭笔滚落在地。叶忆儿后背抵着冰冷的案面，身前却是国公爷滚烫的胸膛。他仰头承受着这个愈发深入的吻，直到呼吸凌乱，才喘息着推开楚阴燃：“等等......胡人的弩机......”
    “不管它。”楚阴燃咬他耳垂，“现在只想你。”
    日影西斜时，两人才从榻上起来。
    叶忆儿披着中衣，重新捡起地上的铁片研究。楚阴燃从背后环住他，下巴搁在他肩上：“看出什么了？”
    “这凹槽不对。”叶忆儿指着铁片，“寻常弩箭的箭道没这么窄，除非......”
    “除非不是弩箭。”楚阴燃接话，“是火铳。”
    叶忆儿猛地转头：“胡人已经有火器了？”
    “嗯。”楚阴燃神色凝重，“虽然粗糙，但威力不小。我们在鹰嘴隘截获了五架，都是用骆驼驮运的。”
    叶忆儿心头一紧：“西域来的？”
    “不像是。”楚阴燃摇头，“工艺有倭寇的影子。”
    倭寇......叶忆儿攥紧铁片。若胡人与倭寇勾结，边关局势将更加复杂。
    “陛下知道了吗？”
    “今日刚禀明。”楚阴燃揉了揉眉心，“兵部已经下令加强海防，但火器改良迫在眉睫。”
    叶忆儿沉思片刻，突然起身走到书架前，取出一卷图纸：“我有个想法。”
    图纸上是改良后的连弩设计，箭槽部分被他重新设计过，旁边还标注着“可兼容火矢”的字样。
    “火矢的射程不够。”楚阴燃摇头，“而且容易受风雪影响。”
    “所以需要这个。”叶忆儿又抽出一张新图，上面画着个奇怪的铜管，“我在想，能不能把火铳的发射原理和弩机结合？”
    楚阴燃眸光一凝：“继续说。”
    “弩臂加装铜管，内置火药。箭矢出膛时，火药助推，射程可增三成。”叶忆儿越说越快，“而且铜管密闭，不受雨雪干扰。”
    楚阴燃盯着图纸看了许久，突然笑了：“叶大人果然是天授奇才。”
    叶忆儿耳根一热：“还、还只是设想......”
    “明日就去工部试制。”楚阴燃收起图纸，“不过今晚......”
    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朝内室走去：“先陪我睡会儿。”
    叶忆儿挣扎：“天还没黑！”
    “我三天没合眼了。”楚阴燃将他塞进被褥，自己也躺下，手臂牢牢箍着他的腰，“乖，别动。”
    叶忆儿果然不动了。
    他侧头看着国公爷疲惫的睡颜，伸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皱痕。窗外，暮色渐沉，雪又开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