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寺的晨钟敲过三响，山间雾气还未散尽。
    叶忆儿跟在父亲身后，一步步踏上青石台阶。叶侍郎今日特意换了身素色直裰，手中提着竹篮，里头装着香烛和几样点心——都是大哥生前爱吃的。
    “父亲，慢些。”叶忆儿扶住老人微微发颤的手臂。
    叶侍郎摆摆手：“不妨事。”
    半山腰的偏殿里供着长明灯，最角落的一盏下摆着块无字牌位。叶侍郎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时，手背上的青筋格外明显。
    “衡儿，”老人声音很轻，“你弟弟来看你了。”
    叶忆儿跪在蒲团上，看着那盏跳动的灯火，忽然想起小时候大哥带他偷溜出府看花灯，也是这般牵着他的手，说会永远护着他。
    “大哥，”他低声道，“我遇到一个人……”
    山风穿堂而过，吹得烛火摇曳。叶忆儿絮絮说了许多，说北疆的风雪，说连弩的改良，说那人眉骨上的疤，说他如何笨拙地送雁求亲……
    叶侍郎静静听着，直到儿子声音哽咽，才拍了拍他肩膀：“给你大哥磕个头，咱们该回了。”
    下山时已近晌午，山门外停着辆青布马车。车帘掀起，露出楚阴燃的脸。
    “国公爷？”叶忆儿一怔，“您怎么来了？”
    楚阴燃跳下车，先向叶侍郎行礼：“叶大人。”又看向叶忆儿，“来接你们用斋饭。”
    叶侍郎挑眉：“护国寺的素斋，老朽吃了三十年。”
    “不是寺里的。”楚阴燃侧身让出路，“请叶大人移步山脚别院，末将备了江南厨子。”
    叶忆儿偷偷拽父亲袖子，却被瞪了一眼：“没出息。”
    山脚别院是处三进宅子，白墙黛瓦掩在翠竹间，十分清幽。席间果然都是江南菜式，蟹粉豆腐、龙井虾仁、莼菜羹……竟还有坛陈年花雕。
    叶侍郎抿了口酒，突然道：“这宅子不错。”
    “叶大人喜欢，”楚阴燃给他布菜，“便留着赏玩。”
    “老夫要它作甚？”叶侍郎哼笑，“倒是忆儿，总抱怨衙署潮湿。”
    叶忆儿一口汤呛在喉间，咳得满脸通红——父亲这话分明是暗示楚阴燃，他工部的住处不佳！
    楚阴燃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末将在城东有处小院，离工部衙门只隔两条街。”
    “哦？”叶侍郎搁下筷子，“多大？”
    “三进，带个小花园。”
    “可有书房？”
    “两间，都朝南。”
    叶侍郎点点头，突然看向儿子：“你觉得呢？”
    叶忆儿捏着筷子的手微微发抖：“儿子……儿子觉得衙署挺好。”
    “挺好？”叶侍郎冷笑，“上月是谁染了风寒，咳了半个月？”
    楚阴燃眉头一皱：“何时的事？”
    “没、没事……”叶忆儿在桌下踢国公爷靴尖，“早好了。”
    叶侍郎看着两人小动作，突然起身：“老夫去园子里逛逛，你们慢用。”
    竹影婆娑的小院里，楚阴燃将人抵在廊柱上：“病了不说？”
    “只是小咳……”叶忆儿别过脸，“你那时在整顿边军，我不想让你分心。”
    国公爷捏住他下巴转回来：“叶忆儿。”
    连名带姓的叫法，这是真的生气。
    “以后，”国公爷声音低沉，“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
    叶忆儿抿唇：“国公爷这是要管着下官？”
    “是。”楚阴燃拇指抚过他唇角，“管一辈子。”
    竹叶沙沙作响，远处传来父亲故意加重的咳嗽声。叶忆儿慌忙推开国公爷，却见楚阴燃从怀中取出个锦盒。
    “本来想过两日给的。”国公爷打开盒子，“现在正好。”
    盒中是把精巧的铜钥匙，柄上缠着红绳。叶忆儿怔怔接过：“这是……”
    “城东宅子的钥匙。”楚阴燃握住他手腕，“明日我派人去工部搬行李。”
    叶忆儿耳尖发烫：“父亲还没……”
    “叶大人方才同意了。”
    “什么时候？”
    “说书房朝南的时候。”楚阴燃眼中带笑，“你父亲精得很，这是在考校我够不够细心。”
    叶忆儿突然想起什么：“那宅子……该不会是你特意买的？”
    国公爷但笑不语。
    回程的马车上，叶侍郎闭目养神。行至半途，忽然开口：“他待你用心，为父放心了。”
    叶忆儿眼眶一热：“父亲……”
    “那宅子我早打听过，”老人依旧闭着眼，“是他半年前就置办下的，一砖一瓦都亲自过问。”
    车窗外，暮色中的京城渐次亮起灯火。叶忆儿望着远处工部衙门的轮廓，忽然觉得心头那块空缺，被什么东西轻轻填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