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我想你了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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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疆的夏天来得迟,走得却快。
    叶忆儿站在新筑的卫所城墙上,望着远处连绵的草甸。六月的风掠过旷野,草浪翻滚如碧海,一直延伸到天际线的尽头。这里没有京城那种闷热,风里总带着一丝凉意,吹得人骨头发酥。
    “叶大人,东墙的瞭望台完工了。”
    工头老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浓重的北地口音。叶忆儿转身,看见这个满脸风霜的汉子正搓着粗糙的手掌,指缝里还沾着未干的泥灰。
    “辛苦。”叶忆儿点点头,从袖中取出图纸,“西侧的箭楼还要加高两尺,胡人的骑兵擅长仰射,矮了吃亏。”
    老赵接过图纸,眯着眼看了半晌:“这活儿精细,得用青砖,可库里的存货不多了。”
    “去城南的旧营拆。”叶忆儿指向远处一片废墟,“那里有之前留下的城墙,砖石都是上好的。”
    老赵欲言又止:“可那是……”
    “我知道。”叶忆儿打断他,“埋骨之地。”
    城南旧营是二十年前大战的遗址,据说地下还埋着上万将士的骸骨。平日里没人敢去,连放羊的孩童都会绕道而行。
    “告诉弟兄们,我去打头阵。”叶忆儿卷起图纸,“晌午开工,日落前回来。”
    ——
    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叶忆儿蹲在废墟上,小心地撬起一块青砖。砖缝里渗出暗红色的土,像是被血浸透后又风干了百年。
    “大人,这底下……”一个年轻工匠突然惊叫。
    叶忆儿走过去,看见刨开的土层里露出一截白骨。那骨头已经发黄,腕骨上还套着半截生锈的铁环,看制式是前朝的军籍牌。
    工匠们面面相觑,有人已经开始画十字。叶忆儿却蹲下身,轻轻拂去骨上的尘土。
    “找个向阳的地方,重新埋了。”他平静地说,“再去营里取坛酒来。”
    酒是北疆特产的烧刀子,烈得能点燃。叶忆儿将酒缓缓洒在新挖的土坑前,低声道:“借诸位英灵庇佑,边关永固。”
    风突然大了,卷着酒香散向四方。工匠们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地继续拆墙运砖。
    日落时分,叶忆儿独自站在新起的坟堆前。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废墟深处。他忽然想起楚阴燃说过,二十年前那场大战,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大人!”老赵在远处喊,“砖都运回来了!”
    叶忆儿最后看了一眼那座孤坟,转身离去。
    ——
    卫所的修建进展很快。叶忆儿白日里监工,夜里就伏在油灯下画图纸。他改良的连弩已经装备了三座卫所,射程比原先远了近半。秦铁柱每次试射都要啧啧称奇,说这玩意儿能让胡人哭爹喊娘。
    七月初,第一场暴雨来了。
    叶忆儿被雷声惊醒时,帐顶已经开始漏雨。他匆忙收起案上的图纸,却听见帐外一片嘈杂。
    “决堤了!黑水河决堤了!”
    他抓起蓑衣冲出去,只见营地已经乱作一团。暴雨如注,打在铁甲上发出噼啪的响声。秦铁柱正指挥士兵搬运沙袋,见他来了,扯着嗓子喊:“上游堤坝垮了!城南新筑的卫所怕是要淹!”
    叶忆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人呢?都撤出来没有?”
    “还有十几个工匠困在里面!”
    他二话不说,夺过一匹马就冲进雨幕。
    黑水河已经改道,浑浊的河水裹挟着断木碎石,咆哮着冲向新建的卫所。叶忆儿赶到时,城墙已经淹了半截,十几个工匠被困在箭楼上,正拼命挥舞火把求救。
    “放绳索!”叶忆儿跳下马,抢过士兵手中的麻绳就往腰间绑。
    秦铁柱一把拽住他:“太危险!水流太急!”
    “那也得救!”叶忆儿甩开他的手,“我水性比你们好!”
    这是实话。小时候在京城,他常偷偷溜去护城河游泳,为此没少挨父亲的责罚。
    绳索一头系在岸边的老树上,一头缠在腰间。叶忆儿跳进水里的瞬间,刺骨的寒意让他差点窒息。洪水裹挟着泥沙,打得人睁不开眼。他只能凭着记忆,拼命向箭楼游去。
    一根断木突然撞来,重重砸在他肩上。叶忆儿闷哼一声,嘴里泛起血腥味。他咬紧牙关,继续往前划。
    箭楼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
    “大人!”工匠们趴在栏杆上大喊。
    叶忆儿终于抓住箭楼底部的木桩。他喘着粗气,将绳索抛上去:“一个一个来!绑紧了!”
    救人的过程漫长而艰难。当最后一个工匠安全上岸时,叶忆儿已经精疲力竭。他瘫坐在泥水里,看着洪水漫过箭楼的第二层。肩上的伤火辣辣地疼,但他却莫名想笑。
    原来活着,是这样真实的感觉。
    ——
    洪水退去后,卫所损毁严重。叶忆儿肩上裹着绷带,带着工匠们清理淤泥。秦铁柱劝他休息,他却摇头:“赶在入冬前修好,否则胡人会趁虚而入。”
    八月,草原上的野花开了。
    叶忆儿偶然在废墟中发现一株倔强的蒲公英,金黄色的花朵在风中摇曳。他小心地连根挖起,种在自己的帐前。每天清晨掀开帘子,都能看见它又长高了一截。
    秦铁柱笑他像个姑娘似的养花,他却说:“这花儿比人强,给点阳光就能活。”
    其实他没说出口的是,这抹亮色让他想起楚阴燃腰带上那颗红宝石,在玄色戎装上格外醒目。
    ——
    九月初,边关下了第一场霜。
    叶忆儿站在修缮一新的卫所城墙上,望着远处渐渐泛黄的草原。三个月期限已至,楚阴燃却迟迟未到。
    “大人,京城来人了!”
    亲兵的喊声让他心头一跳。叶忆儿匆忙下了城墙,却只见到一队陌生的兵卒,押送着十几车军械。
    “叶大人。”领队的校尉行礼,“奉镇国公之命,送冬季军需。”
    叶忆儿接过文书,上面盖着楚阴燃的印信,却无一字私语。他沉默地清点完物资,突然在最后一辆马车上发现一个木匣。
    匣中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刻着云纹,与楚阴燃随身佩戴的那把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这把的刀柄末端镶着一颗小小的红玉,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国公爷说……”校尉欲言又止,“边关路远,珍重。”
    叶忆儿摩挲着刀鞘,忽然笑了。
    他懂楚阴燃的意思——三个月之约未践,是因为朝中变故。这把刀,是赔罪,也是承诺。
    当晚,叶忆儿将匕首佩在腰间,提笔写了一封长信。信中没有提及等待,只详细记录了卫所的修建过程和军械改良的方案。
    末了,他犹豫片刻,又添了一行小字:
    “北疆的蒲公英开了,金黄如星,煞是好看。”
    他知道楚阴燃会懂。
    就像他懂得,那把镶着红玉的匕首,是将军在说——
    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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