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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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谁是家属?”
方知叙猛地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我是!医生,他怎么样?”
医生的语气还算轻松:“病人头部遭受撞击,有中度脑震荡,颅内少量出血,好在出血点没有扩大,暂时不需要手术干预,已经做了清创缝合。左臂轻微骨裂,身上多处软组织挫伤。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需要密切观察24小时,防止迟发性颅内出血。算是万幸,没有伤及要害,已经脱离危险了。”
医生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方知叙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下来,几乎站立不稳,声音干涩:“谢谢……谢谢医生……”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方知述焦急的呼喊:“哥!哥你没事吧!”
方知述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他刚结束邻市的比赛,准备在这边转机回家,接到家里电话魂都吓飞了,立刻改了航班直接杀了过来。
他抓着方知叙的肩膀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一圈,看到他额角和手臂的纱布,眼圈瞬间红了:“哥,你吓死我了!伤到哪了?疼不疼?都怪周琰非要拉你去什么鬼地方露营,山路多危险啊,我就说不该让他带你去,我……”他语无伦次,又是心疼又是后怕。
方知叙安抚地拍了拍弟弟的手背:“我没事,一点皮外伤,严重的是周琰,他……”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声音哽住了。
方知述这才看向刚从手术室推出来的周琰,青年躺在移动病床上,头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闭着眼睛。
方知述满腔的抱怨瞬间堵在了喉咙里,看着周琰这副模样,心里也涌上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后怕,也有点不是滋味,他嘟囔着:“这小子……看着真惨……爸妈和叔叔阿姨都在往这边赶的路上了。”
方知叙皱眉:“爸妈怎么也来了?我不是说了我没事吗?”
“你从小到大连个感冒都少,突然出车祸他们能不吓死吗?不看一眼怎么安心。”方知述没好气地说,帮着医护人员一起把周琰推进了VIP病房。
*
病房里一片洁白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的滴答声。
周琰被安置好,依旧沉睡着,呼吸平稳但微弱。
医生再次检查后,对守在一旁的方知叙说:“目前看情况稳定,麻药效果还没完全退,让他好好休息,头部伤需要时间恢复,密切观察,有什么异常及时叫我们。”
“谢谢医生。”方知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病床上的人。
医生走后,方知述看着哥哥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周琰没受伤的那只手,一副寸步不离的样子,忍不住小声嘀咕:“哥,医生说没事了,你也去休息一下吧?你这伤……”
“我没事。”方知叙头也没回,声音很轻,他的目光紧紧锁在周琰苍白的脸上,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那份在生死关头被点破又被承诺的情感,如同汹涌的浪潮,在他心中反复激荡。
他需要看着他,确认他的存在,确认他的呼吸。
方知述看着哥哥专注而疲惫的侧影,又看了看病床上安静得有些陌生的周琰,撇了撇嘴,小声吐槽:“这小子安静下来看着倒顺眼多了……”话刚出口,就接收到方知叙扫过来的带着警告意味的眼神,他立刻缩了缩脖子,乖乖闭嘴。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和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方知述坐立不安,看着哥哥握着周琰的手,那画面让他觉得有点刺眼,竟又有点说不出的和谐。
他憋了半天,终于又忍不住,用更小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方知叙听:“……周琰要是好好的没什么事,我就……勉强同意他追求你好了……”语气别扭又带着点认命。
方知叙闻言,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没说话,只是握着周琰的手更紧了些。
*
夜色渐深,方知述靠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方知叙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眼皮沉重,却强撑着不敢睡去,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他感觉到掌心里周琰的手指似乎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
方知叙瞬间惊醒,抬头看去,病床上,周琰浓密的睫毛颤了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方知叙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惊喜涌上心头,他连忙凑近,声音颤抖:“周琰?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疼吗?”
然而,周琰的目光从最初的茫然,慢慢聚焦在方知叙的脸上,那眼神却陌生,警惕,带着一丝刚刚苏醒的困惑和疏离。
他皱了皱眉,似乎因为光线和头部的剧痛而感到不适,声音沙哑干涩,带着浓重的疑惑:“你……是谁?”
方知叙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血液都在这一刻凝固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周琰那双写满陌生和茫然的眼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周琰,你……你说什么?”方知叙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医生!医生!”方知述被这动静彻底惊醒,看到周琰醒了,先是惊喜,紧接着听到那句“你是谁”,瞬间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冲到病床边,眼睛瞪得溜圆,指着周琰大叫,“卧槽!周琰你搞什么鬼,你连我哥都不认识了?医生没说你脑子撞坏了会失忆啊?”
周琰被方知述的大嗓门吵得眉头皱得更紧,他费力地转动眼珠,视线掠过咋咋呼呼的方知述,最终还是落在了紧握着他手的方知叙身上。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没有了往日的依赖或深情,只剩下纯粹的探究的陌生感,他在等待着方知叙的回答。
方知述被周琰这完全无视他的态度气到了,加上刚才的惊吓,他一把拉开方知叙,自己挤到床边,指着方知叙,没好气地对周琰说:“他是谁?他是方知叙!我哥!跟你周琰什么关系都没有!听清楚了吗?”
周琰狐疑地扫了方知述一眼,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他的目光又回到方知叙那张惨白的脸上,似乎在审视,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他的视线最后落在了方知叙依旧紧紧握着他的那只手上,带着疑惑再次开口:“真的吗?”
方知叙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周琰那双全然陌生的眼睛,听着方知述赌气的否认,再想到救护车上周琰那句用尽生命力气说出的“要在一起”……失落、恐慌和难以言喻的悲伤将他吞没。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敢再看那双陌生的眼睛,生怕在里面看到彻底的遗忘。
最终,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松开了紧握着周琰的手,那只手失去了支撑,无力地垂落在病床边缘。
方知叙站起身,脸色苍白得可怕,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茫然,他低声对方知述说了一句:“你看着他,我去叫医生。”声音轻得像一阵风,随即转身,脚步有些踉跄地朝病房外走去。
自己答应他了,自己什么都答应了……可是他却忘了?忘了他是谁?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方知叙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
“知叙哥!”病床上传来周琰沙哑却清晰的声音,带着点急切和委屈。
方知叙立刻顿住脚步,僵硬地回过头,只见周琰不知哪来的力气,正努力地朝他伸着手,那只刚刚被他松开的手,固执地悬在半空,手指微微弯曲,像是要抓住什么,那双刚才还写满陌生和困惑的眼睛,此刻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控诉和不满,紧紧地盯着他。
“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周琰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病房里,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显而易见的委屈,“不是答应了吗?你……你想反悔?”
那声音像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方知叙脑中那团名为失忆的恐怖迷雾,方知叙胸腔里那颗差点停摆的心脏,先是重重落回原处,随即又被一股熊熊怒火点燃。
这小混蛋竟然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要命的方式耍他!
“周琰!”方知叙一字一顿地咬牙,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被骗的恼怒,他三步并作两步冲回床边,一把抓住周琰伸出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疼疼疼……”周琰立刻龇牙咧嘴地装可怜,嘴角努力地向上弯着,试图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虚弱和疼痛显得有些滑稽,“知叙哥我错了……”
方知述在一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半晌才反应过来:“周琰你大爷的!你耍谁呢?”
方知述的怒吼炸开,跨到床边指着周琰:“你知不知道刚才差点把我哥吓死?医生!医生呢!这人到底是脑袋撞坏了还是良心撞没了?”
周琰却像没听见方知述的咆哮,他的世界此刻只剩下方知叙一个人,他固执地看着方知叙,声音因为急切而微微发颤,再次重复着那个关键的问题:“知叙哥……你答应我了,不是吗?”那语气仿佛方知叙只要敢否认,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答应什么了?哥你答应他什么了?!”方知述一头雾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气得快冒烟了,“你们俩到底又瞒着我什么了!”
方知叙深吸一口气,那口堵在胸口的浊气几乎要冲破喉咙,他看着周琰苍白脸上那双写满期盼和一丝丝狡黠的眼睛,看着他头上缠着的刺眼绷带,看着他微微颤抖的嘴唇,所有的情绪最终都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
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松开了握着周琰的手,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周琰的眉心,周琰配合地缩了下脖子,但眼睛更亮了,像偷到腥的小猫。
“……你是真不怕把我吓出心脏病来?”方知叙的声音低沉,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看进周琰眼底,那里面的紧张和期待几乎要溢出来,“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
这句话瞬间抚平了周琰所有的忐忑,喜悦如同烟花般在他胸腔里炸开,苍白的脸上迅速染上红晕,连眼睛都弯成了月牙,他顾不得方知述还在旁边跳脚,也顾不得自己头上还缠着绷带,得意地炫耀般地冲着方知述扬了扬下巴,然后紧紧抓住了方知叙刚才敲他的那只手,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轻快和甜蜜,“知叙哥答应和我在一起了。”
“……什么!在一起?”方知述这下听明白了,如遭雷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声音拔高了八度,他哥就这么被这个装失忆的绿茶给骗到手了?“……不行!绝对不行!我不同意!”
方知述语无伦次,气急败坏地冲上去就要把方知叙从周琰身边拉开:“哥!你不能这么草率,我只同意他追你没同意他跟你在一起!”
“哎哟……”周琰立马戏精附体,眉头紧锁倒吸一口冷气,抓着方知叙的手也紧了紧,声音瞬间变得虚弱又可怜,“知叙哥……我头好晕……伤口也好疼……你别走……”他一边说,一边用那双湿漉漉带着祈求的眼睛看着方知叙,活脱脱一朵被风雨摧残的小白花。
方知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周琰那副虚弱的样子气得牙痒痒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周琰是装的,肯定是装的!但这小子头上确实有伤,万一真有个好歹……
“行了方知述,你消停点,这里是病房。”方知叙被这一左一右闹得头疼欲裂,他又转头看向床上那个一秒变脸的病号,语气带着警告,“你也给我安分点,别再闹了。”
方知述悻悻收回手,气鼓鼓地抱着胳膊但也不敢再造次,只是用眼神狠狠剜着周琰,而周琰则立刻收起了那副虚弱可怜的表情,抿着唇,无比乖巧地看着方知叙,小声应道:“……知道了,知叙哥。”
就在这时,方知述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没好气地说:“爸妈和叔叔阿姨到楼下了,我去接他们,省得在这碍某些人的眼!”说完又狠狠瞪了周琰一眼,才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
病房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两人交握的手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
方知叙看着周琰,眼神复杂,他轻轻叹了口气,用指腹摩挲了一下周琰冰凉的手背,声音放柔了些:“……下次不许再开这种玩笑了,你知道刚才我……”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周琰凝视着方知叙泛红的眼角和微微发抖的嘴唇,心里那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迅速被愧疚取代,回握住方知叙的手,低声道:“对不起……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忐忑。
“行了,下不为例。”方知叙看着他那副小心翼翼认错的样子,心早就软得一塌糊涂。
自己怎么会真的怪他,在生死关头是这个青年毫不犹豫地用身体护住了他,在以为自己可能永远失去他的那一刻情感早已汹涌而出,无法否认。
这个骗局,不过是加速了水到渠成的进程罢了。
周琰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声音很轻:“……知叙哥,救护车上说的话真的还算数吗?你真的答应和我在一起了吗?”他的心跳得飞快,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巨大的期待,也带着一丝不确定的忐忑,即使刚才方知叙已经说过不会反悔,但他还是想再亲耳确认一次,在没有任何干扰没有任何生死时速的压力下,确认这份心意。
方知叙深吸一口气,看着周琰的眼睛,随即他俯下身,在周琰惊讶的目光中,轻轻吻了吻他干燥的唇瓣。
“算数,”方知叙抵着他的额头嘴角勾起一点笑意,低声说,“答应和你在一起了。”
周琰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他想抬手拥抱方知叙,却牵动了输液管,疼得嘶了一声。
“别乱动。”方知叙按住他的肩膀,“好好养伤,等你出院……”
“出院就同居!”周琰迫不及待地接话,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你答应过的!”
方知叙挑眉:“……我什么时候答应……”
“救护车上!你说“什么都答应“!”周琰理直气壮,“医生护士都可以作证!”
方知叙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病床上得寸进尺的家伙,最终无奈地摇摇头:“等你伤好了再说。”
这就是答应了。周琰笑得像个偷到糖的孩子,心满意足地躺回去,还不忘紧紧抓着方知叙的手不放。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
四位长辈脸上都写满了焦急和担忧,脚步匆匆一起涌了进来,只有方知述一脸不情愿的表情。
映入他们眼帘的,是那个据说刚经历车祸头部受伤应该虚弱憔悴的周琰,头上缠着绷带脸色苍白此刻却笑得见牙不见眼,那笑容灿烂得简直有点不值钱,整个人仿佛被巨大的幸福泡泡包裹着。
而坐在床边的方知叙,虽然脸上带着一丝无奈,耳根却悄悄泛着红,看向周琰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温柔和纵容。
空气安静了一瞬。
周妈妈最先反应过来,看着儿子那副傻乐的样子,又心疼又好笑,忍不住嗔怪道:“哎哟我的小祖宗,头上还缠着绷带呢笑成这样,伤口不疼啦?快让妈妈看看。”语气里虽然担忧,却也难免不被儿子那纯粹的笑容感染。
剩下的方家父母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和了然的笑意,只有方知述,看着周琰那副小人得志的傻笑样气得直翻白眼,小声嘀咕:“完了完了,引狼入室,家门不幸啊……”却被方妈妈偷偷地狠狠地拍了一下后脑勺。
窗外再次簌簌下起了雪花,房间里的暖气驱散了寒意,又一个冬天要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