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整，苏沐楸的手机准时亮起。周予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动，旁边是那个她再熟悉不过的柴犬头像。她的手指悬在接听键上方，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接啊。”她对自己说，却迟迟没有动作。
    手机响了第五声，苏沐楸深吸一口气，终于按下了接听键。画面亮起的瞬间，她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些，屏幕里最先出现的是她房间的天花板。
    “楸楸？”周予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来，比平时更加清晰，“我看不到你。”
    苏沐楸咬了咬下唇，慢慢将手机拉近。屏幕那端，一张陌生的脸猝不及防地闯入她的视线，周予安比她想象中还要阳光，略长的刘海下是一双明亮的眼睛，此刻正因为笑意而微微弯起。
    “现在能看到了。”她轻声说，突然庆幸自己刚刚一吃完饭就跑进房间着急忙慌的化了淡妆。
    “哇。。。”周予安发出一声惊叹，脸凑近镜头，“你比照片上好看一百倍。”
    “闭嘴。”苏沐楸立刻红了脸，把手机又拿远了些，“周予安你头发怎么这么乱？”
    周予安胡乱抓了抓自己那头不听话的短发：“我特意做了发型的好吗？”
    “一点都不好看，丑死了。”她嘴上嫌弃着，眼睛却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真实的周予安比照片生动多了，说话时会不自觉地挑眉，笑起来右脸有个浅浅的酒窝，苏沐楸忍不住悄悄摸摸的按下截图键。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暑假作业聊到游戏新赛季，再到周予安姐姐养的橘猫。最初的紧张感渐渐消散，苏沐楸甚至开始习惯屏幕上那张会随着情绪变化的脸。
    “等等，你别动。”周予安突然说，“你背后那个是什么？”
    苏沐楸回头看了一眼：“钢琴啊，和你说过的。”
    “现在能弹一首吗？我想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走到琴凳前，将手机靠在谱架上。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她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梦中的婚礼》的旋律在房间里流淌，比昨天流畅了许多。
    弹完最后一个音符，她抬头看向屏幕，发现周予安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专注得让她心跳加速。
    “太好听了。”他轻声说，“你的手在琴键上像在跳舞一样。”
    苏沐楸迅速移开视线：“哪有那么夸张，我只是随便弹弹。”
    “楸楸，”周予安突然正色道，“我能不能截图？就一张。”
    “为什么？”
    “我想用来当屏保。”他笑得坦率，“这样每天打开手机都能看到你。”
    苏沐楸感到一股热流从脖子窜上脸颊：“你能要点脸吗，算了随便你。”
    夜深了，他们谁都没有挂断的意思。苏沐楸躺在床上，手机靠在枕边，屏幕里的周予安也调整成了仰躺的姿势。黑暗中，只有两人的脸被手机屏幕照亮，像是漂浮在夜色中的两座孤岛。
    “其实我明天。。。”苏沐楸突然开口，又停住了。
    “明天怎么了？”
    她盯着天花板，胸口发紧：“我要去新加坡了，学校组织的交流项目，要去两周。”
    “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周予安的声音充满惊喜，“什么时候决定的？”
    “不想说，又不是什么好事情。”她自嘲着转移话题，“我不太敢坐飞机。”
    屏幕那头的周予安安静了几秒，然后温柔地问：“怕高吗？”
    苏沐楸摇摇头，又意识到他可能看不清：“我不恐高，是怕失控感。”她顿了顿，“飞机起飞时那种被按在座位上的感觉，还有万一出事，什么都做不了，我会觉得无助。”
    她越说声音越小，这些从未对人说过的恐惧此刻像决堤的水一样涌出。黑暗中，她听到周予安轻微的呼吸声，平稳而令人安心。
    “我懂。”他最终说道，“我第一次坐过山车也是那种感觉，明明知道很安全，但身体就是不听话地发抖。”
    “不一样，”
    “是不一样，但恐惧的感觉是相似的。”周予安翻了个身，脸再次凑近屏幕，“楸楸，看着我。”
    苏沐楸慢慢转过头，对上了屏幕上那双坚定的眼睛。
    “你是我认识的最勇敢的人。”他一字一句地说，“记得我们第一次吵架吗？你明明气得要死，最后还是冷静下来跟我讲道理。还有那次你半夜练琴到手指发红，就为了弹好一首曲子。”
    “那不一样！”
    “一样的。”周予安打断她，“你总是能把害怕的事情做好，这次也一样可以。”
    苏沐楸感到眼眶发热，急忙眨了眨眼。没有人告诉过她，她是勇敢的。父母总说她不够开朗，老师觉得她太内向，连她自己都习惯了用冷漠掩饰不安。
    “要是我在飞机上吐了呢？”她发出疑问。
    “那就吐呗。”周予安满不在乎地笑了，“反正丢脸的是你，又不是我。”
    “周予安！”她抓起枕头砸向手机，却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别生气，我开玩笑的！”他赶紧求饶，“说真的，带点薄荷糖，嚼口香糖也有用。还有，起飞时抓紧扶手，想象你在弹一首很难的曲子。”
    他絮絮叨叨地讲着各种小技巧，有些明显是从网上看来的，有些则荒诞得可笑。苏沐楸静静地听着，心中的恐惧不知不觉减轻了几分。
    “周予安。”她突然打断他，“那要是我回不来了呢？”
    屏幕那头沉默了一瞬。
    “那我就去新加坡找你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认真，“反正我单招考试完就自由了，我到时去打三个月工攒机票钱，总能找到你的学校。”
    这个回答如此周予安式冲动、乐观又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苏沐楸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酸涩又温暖。
    “你好像个傻子。”她好笑说，“签证怎么办？”
    “总有办法的。”他笑了笑，“不过你肯定会回来的，因为。。。”
    “因为什么？”
    “因为你还欠我一首完整的《梦中的婚礼》啊。”屏幕里的周予安眨了眨眼，“说好了要当面弹给我听的。”
    苏沐楸没有反驳这个他们从未做过的约定，他们的谈话渐渐变得断断续续，周予安的眼皮开始打架，却还强撑着不肯挂断。
    “觉得困了就睡吧。”苏沐楸说，“我到了给你发消息。”
    “嗯。”周予安迷迷糊糊地应着，“楸楸，记得想我。”
    话音未落，他的呼吸已经变得均匀。苏沐楸看着屏幕里他安静的睡颜，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小小的图像。
    “晚安，周予安。”她轻声说，然后挂断了通话。
    窗外的天空已经泛起鱼肚白，苏沐楸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再过三小时就要出发去机场了。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开始最后检查行李。
    护照、机票、晕机药。。。她一项项核对清单，目光却不自觉地落在书桌上的相框上。那是她和雪球在钢琴前的合影，小猫乖巧地趴在她腿上。这次旅行不能带上雪球，父母会照顾它，但她还是不放心。
    苏沐楸拿起手机，对着熟睡的雪球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周予安：【帮我看着它】
    发完她才意识到这个举动有多幼稚，他怎么可能“看着”一只远在广州的猫？但消息已经无法撤回了。
    机场的喧嚣让苏沐楸头晕目眩，她紧握着登机牌，站在安检队伍里，手心全是汗。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予安发来的消息：【放心去吧，我和布丁会想你的】
    附带的是一张他抱着自家橘猫的照片，两只“猫”都对着镜头咧嘴笑。
    苏沐楸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就在这时，广播里响起登机通知，她的胃部又紧张地抽搐起来。
    【要登机了】她简短地回复。
    周予安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回了过来：【记住，你是最勇敢的苏沐楸。我等你回来】
    苏沐楸深吸一口气，关掉了手机。飞机巨大的轰鸣声中，她想起昨夜屏幕那头坚定的眼神，和周予安说的那句“我等你回来”。
    空乘人员正在演示安全须知，苏沐楸按照周予安的建议，把口香糖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扩散。飞机开始滑行，她紧紧抓住扶手，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正坐在钢琴前，弹奏那首熟悉的旋律。
    加速、拉升、失重感如期而至，苏沐楸的指甲陷入掌心。就在这时，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周予安傻笑的脸，和那句“反正丢脸的是你，又不是我”。
    奇怪的是，恐惧似乎减轻了些。透过舷窗，广州的轮廓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苏沐楸轻轻呼出一口气，打开手机，在飞行模式下翻看着昨晚的截图。屏幕里，弹琴的她和他注视着她的眼神。
    两万英尺的高空中，苏沐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个人在遥远的地面上，真心实意地等着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