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霭被光线一寸一寸撕碎，东边天际裂开道鎏金的口子，流泻的光便顺着云絮的纹路蔓延。
    何思漾再次醒来时，盯着天花板上陌生的纹路，足足愣了几分钟。
    昨夜那场撕裂灵魂的剧痛余威犹在，肌肉深处残留着酸楚的颤栗，像被无形的电流反复鞭挞过。这尖锐的痛感，比任何言语都更清晰地烙印着一个事实：
    他真的被困在这个荒诞的游戏副本里了。
    这个完全虚拟的世界犹如一个标榜着“绝对公平”的虚拟牢笼，在这里“欲望”与“代价”是永恒的天平两端。他放纵复仇的烈焰灼烧敌人，那滚烫的灰烬必然也会落回自己身上。
    至于这代价是什么，系统给出的答案是——
    “由于系统采用随机触发机制进行交易判定，相关交易规则涉及系统核心算法参数，基于信息安全原则，无法对外披露具体判定逻辑，烦请玩家见谅。”
    意思就是随机的，你得抽盲盒。
    何思漾扯了扯嘴角，牵动了破皮的伤口，带来一阵刺痛。
    至少这里的公平是明码标价、童叟无欺的，比他那个充满伪善与不公的现实世界痛快多了。
    想起现实世界的一地鸡毛，何思漾顿时看这个世界眉清目秀了起来。
    他和系统搭话，试图挖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系统，我现在在游戏里，那我在现实里的肉体现在怎么样了？”
    系统：“游戏世界的时间处于另一个维度，而现实世界里的时间则是暂停的。这是既定的规则，无法更改。当你们踏入游戏的领域，现实便被凝固，直至玩家完成任务归来，或是永远迷失在游戏当中。”
    何思漾又问：“那我要是重生了，回到现实是什么状态？我可不想一回去就是在海水里泡着。”
    系统：“完成任务后，您将回到进入游戏世界的一天前。正在为您检测……检测到您进入游戏前24小时所在地点为——北京市海淀区街道拙政别苑88号。”
    何思漾语塞，他只是想知道自己的肉体现在是否安好，没想到系统把他的户开了。
    太可耻了。
    何思漾拖着沉重的步子挪到浴室镜前，观察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的身上多了些伤，都是他昨晚疼痛难忍的时候自虐搞出来的，嘴角也破了个口，一舔还在泛疼。
    这具身体的个子比他自己的矮了一截，肩变窄了，手腕也细了一圈，整个人薄得像纸片人似的，何思漾怀疑一阵风过来他就像风筝一样随风而去了。
    这也就算了，何思漾最无法接受的是他的脸。乍一看还是他自己的脸，但何思漾还是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
    鼻子变尖了，下巴变窄了，两只耳朵加起来有八个耳洞，那双圆眼里泛起了混浊，黑眼圈浓重地挂在眼下，皮肤也失去了光泽，粗糙且暗淡。
    而且，他的身体他知道，这种空虚感……
    何思漾嘴角抽搐。
    看来原身他妈的不仅整容，并且还纵欲。
    而他，母胎solo十八年，一朝穿越，竟成了个顶着海王人设、满脑子想着爬床的十八线小演员。
    “行吧……”
    何思漾认命地抹了把脸，水珠顺着他尖削的下巴滴落，“来都来了。”
    脑海里还有残存的原身的记忆碎片，何思漾一边机械地刷牙，一边梳理着原身那稀碎的人生剧本。
    这个世界的何思漾是个刚出道的小演员，顶着一张流水线上的网红脸，试图……
    何思漾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试图爬上耿星陌的床，发展一段一夜情。
    以何思漾看男人的眼光来说，耿星陌确实是极品1号。
    但问题是，虽然他何思漾实战经验为零，但是依旧坚定地认为自己是上面那个。
    他和耿星陌撞号了。
    而这个任务也很奇怪，“帮助耿星陌顺利退出娱乐圈”，系统也说了人家出道九年斩获大奖无数，让一个当红顶流退圈，除非是顶流疯了，不然也太不现实了吧？
    “系统，”何思漾做好最坏的打算，“查查耿星陌现在对我的好感度。”
    系统一板一眼地回答了他：“正在检测任务目标好感度……检测完毕，任务目标：耿星陌，目前好感度-10%。”
    何思漾：？？？
    “合着耿星陌原先对我的好感度就已经是0了啊！”
    天崩开局，何思漾想罢工，但骨子里的胜负欲又不想让他摆烂认输。
    他正琢磨着如何攻略好感度已经是负数的耿星陌，突然听见了敲门声，吓得他不小心碰倒了洗手台的罐子，但来不及收拾了，何思漾急急忙忙地把罐子扶起来，随意擦了擦手就去开门。
    透过猫眼看见是耿星陌，何思漾第一反应就是装人不在。
    耿星陌讨厌他都讨厌到“只要玩不死”的程度了，干嘛还上赶着来找不痛快。
    何思漾无法理解这人的脑回路，他踮着脚尖，无声无息地溜回床上，用被子蒙住头，祈祷耿星陌识趣点快滚。
    但耿星陌就是有锲而不舍的精神，不仅敲门，还发了消息给何思漾，听到系统提示耿星陌好感度又下降了5%后，何思漾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星陌哥，有什么事？”
    他拉开门，语气尽可能地亲切。
    耿星陌正要敲门的手收了回去，脸上的微笑在看清何思漾的时候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何思漾此刻的形象堪称灾难现场：
    一头栗色的卷毛炸得像被雷劈过，松松垮垮的宽大T恤领口歪斜，露出一大片锁骨和肩颈——上面布满了刺目的青紫淤痕，仔细看还有几道暧昧的抓伤。
    嘴角破皮结痂，浓重的黑眼圈几乎蔓延到颧骨，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纵欲过度又疲惫不堪的颓靡气息。
    任何有眼睛的人，都会瞬间脑补出一场激烈混乱的“夜间运动”。
    耿星陌迅速垂下眼睫，敛去所有情绪：“十点了，你刚起吗？”
    何思漾一时没憋住：“你有意见？”
    “没。”
    “什么事？”
    “明天进组，你准备好了吗？”
    何思漾一愣：“进组？”
    啊？
    拍戏？
    他吗？
    耿星陌点头，扬了扬手里的剧本：“那我们先对一下戏？”
    何思漾一脸懵地侧身，让耿星陌进来了。
    耿星陌一踏入房间，何思漾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似的黏在了他的身上，带着审视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探究。
    那视线太过直接，太过灼热，看得耿星陌浑身不自在，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眉头微蹙：“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何思漾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抛出一个试探的钩子：“星陌哥，你还记不记得……只要玩不死？”
    他紧紧地盯着耿星陌的眼睛，不放过其中任何一丝一毫细微的变化。
    耿星陌却是一脸茫然：“就往死里玩？歇后语吗？及时行乐？”
    何思漾：“……”
    意思对了，但不是原话。
    何思漾抿了抿嘴，唤道：“星陌哥。”
    “嗯？”
    “你终于来啦。”
    “没打扰到你就好。”
    何思漾问不出来什么，暂时放弃了试探耿星陌记忆的想法。
    从目前来看，昨晚房间里那两个袭击者的存在只有何思漾一人记得，耿星陌这一块的记忆已经丢失了，或者说，是被系统处理掉了更为准确。
    不枉他昨晚被折磨了那么久，效果不错。
    何思漾在房间里找了半天，终于从角落的一个双肩包里翻出了折得破破烂烂的剧本。
    何思漾：“……”
    再对比耿星陌手中那本干净整洁、重点清晰、贴着彩色标签的剧本，何思漾顿时无地自容。
    现实世界里的他虽然算不上品学兼优，但也没这么敷衍学习过。用他班主任的话来说，这就是“被狗啃了扔到垃圾堆里滚了一遭”。
    何思漾心虚地偷瞄了一眼耿星陌。
    对方神色如常，脸上甚至还带着点温和的笑意。
    随后何思漾就听到系统提示耿星陌的好感度又下降了5%。
    何思漾：“……”
    耿星陌注意到了他的脸色不好，关切地询问：“小漾？怎么了？”
    “没事，”何思漾扯了扯嘴角，“星陌哥，你……现在心情怎么样？”
    “我？挺好的啊。”
    何思漾：“……”
    什么叫撒谎不打草稿，什么叫脸不红心不跳，耿星陌不愧是娱乐圈顶流，这演技出神入化，奥斯卡都欠了他十座小金人。
    门铃声适时响起，算是解了这尴尬的围——是何思漾点的酒店早（午）餐送来了。
    何思漾招呼耿星陌一起吃点，试图贿赂对方增长点好感度，耿星陌欣然接受，去了洗手间洗手。
    何思漾刚把虾饺塞进嘴里，就听到系统提示耿星陌的好感度又下降了5%。
    ……没完了是吧。
    何思漾怨气冲天。
    洗个手都能败好感，洗手间是什么龙潭虎穴吗？
    等一下。
    洗手间？
    “咳咳咳……”
    何思漾噎住了，艰难灌水咽下去后，他连忙跑到洗手间——
    他想起了那个没来得及收拾的罐子，貌似是……
    润滑油。
    艹。
    他维持了18年的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何思漾赶到时，耿星陌已经收拾好了洗手台，低敛眉目地立在那儿，气定神闲地整理着稍有些凌乱的袖口。见到心急火燎的何思漾，他笑了笑：“我洗好了，你要洗吗？”
    何思漾的目光死死锁在洗手台上——那个瓶子果然被扶正了，还被擦得干干净净！
    他瞬间感觉血液都冲到了头顶，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急声辩解道：“那个东西……呃，不是我的，也不知道是谁放我这里的，可能……是酒店自带的吧，还怪贴心的哈。”
    “嗯，我理解，”耿星陌颔首，脸上笑容不变，“但是小漾，贪念损体，务须克己。”
    他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何思漾的肩，离开了洗手间。
    何思漾：“……”
    他大爷的，这混蛋绝对是在报复。
    何思漾怀疑耿星陌是不是根本就没失忆，这语气跟他昨晚提醒对方“欲望伤身”时简直一模一样。
    何思漾泼了自己几把冷水，出去一见到优雅用餐的耿星陌，那刚浇灭的火气又“蹭”地冒上来了。
    何思漾：“系统，我不能换个任务目标吗，随便是谁，隔壁老王都行。”
    系统装哑巴：“……”
    何思漾：“为什么偏偏是他？你欠他钱了？还是他是你老板私生子？”
    系统装网卡：“……”
    何思漾：“你可太棒了。”
    系统复活了：“谢谢玩家夸奖。”
    何思漾：“……”
    还真是只捡自己爱听的话听。
    何思漾憋着一肚子火吃完了早（午）饭，然后开始和耿星陌对戏。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法再回来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错，也不需要为了这段过去畏首畏尾……”
    “停一下。”耿星陌抬手打断了他，何思漾放下剧本。
    “小漾，能不能再加点感情？”耿星陌建议道。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能不能不要把这么情真意切的一段话说的跟谁欠他钱了一样，何思漾的语气不像是在劝人放下过去，而是在劝人跟着过去一起去死。
    何思漾清咳一声：“我试试。”
    他铆足了劲，用尽丹田之气，如同发表战斗檄文般吼道：“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法再回来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错！也不需要为了这段过去畏首畏尾……”
    “停，”耿星陌揉了揉太阳穴，“过了，收一点，走心，不是走肾也不是走肺。”
    何思漾迷茫了，故意道：“耿老师，那您示范一个？”
    突然变了的称呼让耿星陌不禁一怔，他无奈地笑笑，随后放下剧本看着何思漾，从善如流地说出了何思漾的台词。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无法再回来了，但是那都不是你的错，也不需要为了这段过去畏首畏尾……”
    他的目光坚定而又温和，直直地注视着何思漾，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躲闪，充满了真诚与坦然，说话时语气平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让人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笃定。
    然而，这充满治愈力量的话语落入何思漾的耳中，却像冰冷的铅块，一点一点沉入心底，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间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