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边境的溪山县，湿气大却常年无雨，终年被浓稠的迷雾笼罩。
    外人踏入此地，仿佛坠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神话秘境，而当地居民却对这诡异气候讳莫如深。
    老人们时常在街角巷尾窃窃私语：
    “说不定，那个传言是真的…”
    “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得罪了溪山的妖灵，扰乱了方圆十里的灵气。”
    传言中，溪山深处栖息着能化云降雨的灵鸟妖族，灰羽与黑羽世代相争，唯有纯正黑羽方可掌控云卷云舒，天开雨晴。
    更有人说，当金羽神鸟现世，便会引发异常天象，满天金光闪耀，落下金雨，造福大地。
    大约二十年前的一个黑夜，溪山里突然传来枪炮声响，鸟兽哀鸣，声音之大，响彻整个县城。
    可等天晴后，县城组织人手搜寻，却连一丝伤亡痕迹都找不到，没两天，百年难遇的暴雨倾盆而下，整整持续了数月。
    雨停后，山脚惊现弃婴的传闻不胫而走，可始终无人能证实真假。
    如今，这些流言虽渐渐被人淡忘，但溪山妖族的秘密，却在暗处愈演愈烈。
    在这林木茂密、人迹罕至的溪山深处，无边的死寂中，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一位身着黑衣的白发老者，身旁站着一位白衣的灰发少年，两人久久伫立，沉默不语。
    过了许久，老者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声音嘶哑而苍老：
    “走吧，孩子，人间也凶险，你要保护好自己呀。”
    少年点了点头，后退几步，转身化作一只灰鸟，无声地冲出丛林。
    老者望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能走一个就走一个吧，我们那一代犯下的孽，总不好牵连这些无辜的孩子们。”
    一眨眼数月过去，雾气还在不易察觉的一点一点浸透着溪山县，但县城里生活却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此时，县城唯一的高中，高三教室里还正因元旦晚会的消息而热闹非凡。
    邵忱淮的笔尖停在练习册上，试卷边缘那接近满分的鲜红成绩格外刺眼。
    “大佬…元旦晚会你要上去表演个节目吗？你这校草级别的脸，不去展示一下，就坐在这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刷题，也太可惜了。”
    前桌杨峻安不知何时转过身，趴在邵忱淮的桌子上，男生的脸上已闪过丝成熟气息。
    这所高中和城市里的不一样，学生大多是“超龄儿童”，因为这里的孩子普遍七八岁才被送来县城上寄宿学校。
    邵忱淮握着笔的手没有放下，只是微微抬眼，声音清淡得如同窗外若隐若现的雾气：
    “不如多刷两套题。”
    说罢，他合上试卷，开始收拾文具，一副不想多聊的样子。
    杨峻安自觉没趣，不过，他也习惯了班上这“唯二”的冷酷家伙，谁叫人家又帅又聪明呢？见没趣，杨峻安简单道别后便匆匆离开了教室。
    同学们纷纷离开，教室里很快安静下来。这时，最后排一直沉默的少年抬起头，染黑的发尾露出灰调，轻轻晃了晃，蹭着少年的脖颈。
    他看着邵忱淮收拾书包的背影，指腹摩挲着课桌上若隐若现的雀形刻痕。
    “打什么坏主意呢？”
    邵忱淮转身，看到少年凌厉的眼底藏不住的笑意，与刚才的不耐烦不同，他的话中似乎带着几分宠溺的打趣。
    “我也想看…”
    少年说话声音很低很轻，寒冷中裹着温柔。
    邵忱淮轻笑一声，眼神微微抬高，像是要挑起面前少年的发梢：
    “行啊，牧霄，哦不，李霄同学，那你不得跟我一起？”
    两人并肩穿过楼梯口，暮色如墨汁般倾洒向楼道。黑暗里，两个少年一前一后，虽无言，气氛却十分和谐。
    邵忱淮在前面走着，突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停了下来，转头看去，牧霄在黑暗中皱起眉毛，修长的手指拽开校服领口，摁住了锁骨侧下方的某块皮肤。
    没等他询问缘由，邵忱淮右耳后的皮肤猛地泛起灼热，藏在耳后的那黑羽般的印记传来一阵刺痛，邵忱淮两眼一黑埋下头去，再抬起头时，视线恰巧和牧霄交汇。
    “出事了？”
    邵忱淮低声问道。
    “嗯…我得回去了。”
    牧霄声音沙哑，指尖蜷起又松开，最后离开胸前，露出锁骨下那灰色羽毛形状的印记。
    邵忱淮走上一个台阶，伸手去扯牧霄的衣领，把那灰羽印记盖住，又快速放下了手，脚步却没有收回，而是仰着头对牧霄说：
    “我跟你一起。”
    牧霄有些呆滞地垂下手，却把手臂贴在身旁，怕碰到邵忱淮的袖口。
    他知道，此时“溪山县禁地”的溪山周围早已迷雾翻涌，而邵忱淮颈间若有似无的黑羽气息，总不免让靠近的人感到在意。
    “可是…这一次…太危险了。”
    牧霄犹豫了，眼睛不敢看向邵忱淮，总好像对方的眼神太过炙热，要融化自己冰冷气场形成的保护壳。
    邵忱淮却反手抓住牧霄的手腕，一阵温凉从牧霄皮肤传到邵忱淮指尖，但他并未松手，而是更加坚定地说：
    “一起去。”
    少年的瞳孔在暮色中泛着更深的黑光，让牧霄不禁想起儿时在雀族族谱里看到的那黑羽遗孤。
    “明明是纯正的黑鸟，也许能减负重振雀族的希望，此时却不知流落何处，生死未卜。”
    师父的声音在脑中响起，牧霄深吸一口气，眼睛重新聚焦，落在眼前人身上：
    “师父，我终于找到师兄了，可是…”
    “想什么呢？”
    邵忱淮见牧霄不语，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少年那雾色的眼睛看起来深沉忧郁，总吸引着人去看，看进去了，又觉得心疼，便开口问道。
    教室里最后一扇窗户被夜风掀开，两道身影化作灰鸟与黑鸟冲天而起。
    神秘的雀族鸟儿在黑夜中展翅，双翼划破了黑夜的长空。
    溪山的迷雾此时如活物一般不断翻卷着，化作灰鸟的牧霄在前方，从迷雾中劈开一条道路，而那只羽翼漂亮纯粹的黑鸟则像是羽翼初展一般有些摇晃地在后面跟着。
    牧霄只顾回头看向那黑鸟，却再转头时，猛然发现迷雾中的某个身影越贴越近。
    灰鸟眨眼间化为人形，后退半步稳稳接住踉跄落地的黑鸟。
    “小心！退后。”
    牧霄压低声音，伸手拉住刚化作人形的邵忱淮，但又快速将他推开，在推离的瞬间，他快速说道。
    邵忱淮攥紧拳头，刚凝聚的妖力在掌心消散。他不明所以地视线跨过牧霄，看到那团在迷雾中朝自己二人逼近的黑影，瞬间明白了局势，连连后退。
    毕竟他清楚，自己这初学的半吊子功夫，此刻冲上去，恐怕也不过是个累赘。
    刚走到只能隐约看到牧霄身影的地方，一阵阴风猛然吹过，浓雾骤然裂开缝隙，黑影裹挟着邪风速然扑来。
    化作少年的另一只黑鸟落地时故意震起山地上的碎石，桀骜的眉眼与邵忱淮记忆里那个退学的校园恶霸如出一辙。
    “哟，这不是那个废物逃兵吗？”
    那少年瞪着眼睛斜看着牧霄，乌黑的瞳孔中闪过恶意，他咧开嘴，面目狰狞地靠近牧霄：
    “怎么，这卑贱的小杂种，在灌木丛躲不下去了，逃到人类世界，不会也混不了了又打算滚回来吧？”
    攥紧的拳头微微颤抖着，牧霄怒怒地盯着面前那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那黑鸟少年见到牧霄沉默，却越发嚣张起来，他凑到牧霄身前，身上那股禽兽的腥味把牧霄逼得往后连退两步。
    但想到身后的邵忱淮，牧霄又突然停下脚步，从咬紧的牙缝间挤出几个字：
    “牧霆，你要干什么？”
    牧霆冷笑两声，眼里的傲气又添了几分：
    “哼！干什么？我干什么轮得到你知道吗？倒是你，见到我不知道问候，像个什么样子？”
    话音落下，牧霆退后一步，仰着脑袋，怒视着牧霄。
    牧霄只好躬身行礼，指节却因用力攥拳泛白，再直起身来，牧霄尽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地问道：
    “牧霆，山里究竟发生什么事？”
    在雾中的邵忱淮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缩，在心里琢磨着：
    “老人曾说雀族礼仪向来只对长辈，这家伙看着年纪不大，却这般态度，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但看起来可不像什么善茬儿。”
    这么想着，邵忱淮同样攥紧了拳头，屏息凝神，观察着前方二人的一举一动，以备必要之时自己伺机而动。
    牧霆猛地欺身上前，腐臭气息喷在牧霄脸上：
    “杂种也配问我这种问题？我勉为其难的赏你这一次，你可听好了，山里现在可是平静的很！再过三日便是我的化云大典，到时候整个雀族都要看着我飞升成仙！”
    牧霆故意拖长尾音继续说道：
    “至于你们这些杂种，就等着在烂在泥里，看着我们这些黑鸟一个个化云成仙，而你们只能化成那没用的几缕烟后结束那卑贱的、废物的一生！”
    牧霆说着，伸手要去挑起牧霄的下巴。
    “够了！”
    牧霄迅速扣住对方手腕，骨节相撞发出脆响。
    牧霆想挣脱，手腕却被牧霄的手牢牢锁住，生气的脸突然狞笑起来：
    “你以为拦得住我？你那群师弟师妹，早被锁了起来，除了那片破草丛，他们现在可以那也去不了！而你这逃兵，马上也是一样的命运！”
    “你说什么？”
    这句话像导火索，牧霄掐住牧霆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少年脖颈的青筋凸起，人类的皮肤纹理变得扭曲，牧霄的指尖快要变为鸟爪，指甲掐进牧霆的皮肤里。
    “你给我松手！”
    牧霆愤懑大吼一声，腥臭的口水喷出，他的耳旁生出几片黑羽，手臂上也冒出几片羽毛，他猛一挥手，和牧霄拉开了距离。
    牧霄甩开手后撤两步，周身腾起灰雾，而牧霆也不甘示弱，伸手一挥，身旁带出一阵阴邪的黑风。
    牧霆狞笑一声，不再废话，刚才没被牧霄掐住的那只手裹挟着凌厉劲风，猛地一拳朝着牧霄袭来。
    空气被拳风撕裂，发出刺耳的尖啸。
    牧霄瞳孔微缩，迅速闪身躲过直面这一拳，又绕到侧面猛地出掌，拳掌相交，摩擦出些火花。
    “哼，东躲西藏这么久，你也该退步了！”
    牧霆咬牙发力，周身黑雾翻涌，强大的气场如利刃般将浓雾劈开。
    牧霄连退三步，鞋跟在地面摩擦，却在站稳的刹那，抬手挥出一道灰芒。
    霎时间，两股截然不同的妖力在半空相撞，激荡起的气浪震得地上的枯叶腾飞而起。
    黑暗的迷雾中，泛起了针锋相对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