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清晨，林未晞醒来时发现江野已经不在床上了。
    他伸手摸了摸旁边的枕头，还残留着一点温度。窗外的晨光刚刚爬上窗台，给房间镀上一层淡金色。
    昨晚江野睡得很不安稳，翻来覆去，偶尔还会发出模糊的梦呓。林未晞几次醒来，都能看到江野在黑暗中睁着的眼睛。最后一次醒来时，他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了江野的手，没想到对方立刻回握，力道大得让人感到疼痛。他们就那样手牵着手，直到天亮。
    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林未晞穿上拖鞋，轻手轻脚地走出去，看到江野站在炉灶前，正在煎鸡蛋。
    他穿着林未晞借给他的睡衣，袖子挽起了一截，露出结实的小臂，头发乱糟糟地支棱着，像是刚被狂风肆虐过的草丛。
    “早。”林未晞轻声说。
    江野转过身，嘴角上扬：“早。我做了早餐，希望你不介意。”
    餐桌上摆着两盘煎蛋、烤面包和切好的水果，还有两杯冒着热气的牛奶。林未晞眨了眨眼，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在他印象中，江野应该是那种连泡面都会煮糊的人。
    “你竟然会做饭？”
    江野耸耸肩不以为意：“一个人住久了，总要学会照顾自己。”他把最后一片面包放进盘子，“尝尝看？”
    煎蛋恰到好处，边缘微焦，蛋黄还是流心的。林未晞咬了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好吃。”
    江野笑了，左眼下方那个小小的酒窝又出现了：“那就好。”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餐桌上投下一道金色的光带。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偶尔交换一个眼神或微笑，仿佛昨天那场风暴从未发生过。
    “你今天有什么计划？”林未晞问，小口啜饮着牛奶。
    江野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我得回去一趟。。。拿点东西。”
    林未晞放下杯子：“你父亲。。。”
    “不用担心，他白天一般不在家。”江野打断他，“去工地干活，或者别的什么地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我只是去拿些换洗衣物和课本，很快回来。”
    “我陪你去。”林未晞立刻提议到。
    江野摇摇头：“不用，那地方你不该去。”
    “可是。。。”
    “林未晞，”江野的声音软了下来，“相信我，好吗？”
    最终林未晞妥协了，但坚持要江野带上手机，随时保持联系。江野出门后，林未晞开始收拾餐桌，洗刷餐具。当他整理江野睡过的沙发时，一个小药瓶从毯子下面滚了出来。
    林未晞捡起来，认出这是江野之前提过的“安眠药”。
    药瓶很普通，白色塑料，标签已经被磨得有些模糊，但还能辨认出“氟西汀”三个字。林未晞皱眉这不是安眠药，而是抗抑郁药物。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拧开瓶盖。里面还有半瓶药片，但引起他注意的是贴在瓶底的一张小小的便签纸，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笔迹潦草，像是匆忙记下的。
    林未晞的心跳加快，猜测这可能是江野医生的电话，或者是别的什么人。他把药瓶放回原位，但那个号码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他脑海里。
    中午时分，江野回来了，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脸色不太好。
    “顺利吗？”林未晞问，递给他一杯水。
    江野点点头，一口气喝完整杯水：“嗯，他不在。”他把背包放在地上。
    林未晞注意到他右手腕上多了一道新鲜的划痕，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刮的。他想追问，但江野已经转身走向浴室：“我去洗个澡。”
    水声响起后，林未晞再次拿起那个药瓶。他盯着那个号码看了很久，最终拿出手机，深吸一口气，拨了过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是一个女性的声音，柔和但带着疲惫。
    林未晞的喉咙突然发紧大概猜的了电话那头的身份：“请。。。请问是江野的母亲吗？”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是谁？”那声音突然变得警惕，但与江野的相似度惊人，几乎一样的音色，只是音调更高一些。
    “我是江野的同学，我叫林未晞。”他小声说，“我是在他的药瓶底下发现的这个号码。”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他。。。还好吗？”
    “江野他。。。”林未晞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昨晚没有回家，住在我这里。”
    “是不是他父亲又喝酒了？”女人的声音突然紧绷起来。
    “是的，昨天还去学校闹了。。。”林未晞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说太多了，“抱歉，我不该。。。”
    “不，谢谢你告诉我。”女人打断他，“听着，江野不知道你打这个电话，对吗？”
    “对。”
    “那请不要告诉他。”她的声音带着恳求，“至少。。。现在还不行。”
    “为什么？”林未晞忍不住问，“他很想你。他的素描本里写着“给妈妈的礼物“。。。”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天啊。。。他怎么还留着那个？”她深吸一口气，“林未晞是吧？请你。。。请你照顾好他。他父亲。。。很危险。如果他知道你联系我。。。”
    浴室的水声停了，林未晞慌忙说：“他出来了，我得挂了。”
    “等等！”女人急切地说，“如果他需要什么。。。任何东西，打这个电话告诉我。但千万小心，不要被他父亲发现。”
    林未晞刚挂断电话，浴室门就开了。江野擦着头发走出来，看到林未晞拿着药瓶，脸色瞬间变了。
    “你在干什么？”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林未晞的手一抖，药瓶掉在地上，药片撒了一地：“我。。。我只是。。。”
    江野快步走过来，蹲下身捡起药瓶，当他看到打开的瓶盖时，眼神变得锋利：“你看了里面的东西。”
    这不是问句，是肯定。林未晞咽了口唾沫：“我看到了那个号码。。。我打了过去。”
    江野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你说什么？”
    “我刚刚跟你母亲通了电话。”林未晞鼓起勇气说，“她。。。她很担心你。”
    江野的表情从震惊到愤怒，最后变成一种深深的痛苦。他转身抓起背包，大步走向门口。
    “江野！”林未晞追上去，“对不起，我不该私自。。。但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了！你一直在吃抗抑郁药却骗我是安眠药，你手腕上的伤，你。。。”
    江野停在门口，肩膀紧绷：“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林未晞的声音颤抖着，“我。。。我喜欢你啊，江野。我怎么能看着你痛苦却什么都不做？”
    江野慢慢转过身，眼睛通红：“你以为打个电话就能解决一切？你知道她为什么离开吗？知道我父亲为什么变成现在这样吗？”
    他的声音哽咽，“你不知道，因为你有个完美的家庭，有爱你的父母。。。”
    “我不需要完美！”林未晞上前一步，“我只需要真实的你，全部的你就算不完美都行。不管是痛苦的部分，愤怒的部分，我都接受。”
    江野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突然，他蹲下身，抱住头，发出一声像是受伤动物般的呜咽。
    林未晞立刻跪在他身边，轻轻抱住他：“对不起。。。对不起。。。”
    “她走的那天。。。”江野的声音破碎不堪，“是我十四岁生日。我爸喝醉了，说她在外面有人。。。打了她。”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右手腕上的疤痕，“我试图阻止一切，被他用碎酒瓶划的。。。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我求她带我一起走。。。”
    林未晞紧紧抱住他，感觉自己的肩膀渐渐湿润。
    “她说她不能。。。说我跟着父亲会更安全。”江野苦笑一声，”安全吗，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个号码。。。”林未晞轻声问。
    “去年她偷偷塞在我书包里的。”江野擦了下眼睛，“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打给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林未晞想起电话里女人的警告：“她说你父亲很危险。。。这是什么意思？”
    江野的眼神变得复杂：“他。。。不只是喝醉了会打人那么简单。他在工地负责采购，和一些不干净的人有来往。。。”他摇摇头，“这也是为什么我必须定期给他钱，不然那些人会。。。”
    他没有说完，但林未晞明白了。他握住江野的手：“我们可以告诉老师，或者报警。”
    “没用的。”江野疲惫地说，“没有证据，而且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两人沉默地坐在地板上，阳光慢慢移到了门口，照亮了一小片地板。林未晞突然又想到什么：“你的素描本。。。那个给妈妈的礼物设计图。。。”
    江野点点头：“没错，是一种安全装置，用于建筑工地。我想如果我能设计出来，也许能帮到父亲，让他不再那么愤怒。”他自嘲地笑了笑，“不过只是我幼稚的想法。”
    “不，这一点也不幼稚。”林未晞认真地说，“那设计很棒，我没有开玩笑。”
    江野看着他，眼神渐渐软化：“你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收拾好撒落的药片，江野终于承认自己已经服用氟西汀一年多，是偷偷去看时校医给他开的。手腕上的伤是今早在家拿东西时，不小心被衣柜上的金属片刮的，不是故意隐瞒你的。
    “我答应过母亲不会那么做。”他轻声说，“虽然有时候很难。”
    林未晞紧紧握住他的手：“以后觉得难的时候，找我。不管任何时候，我都会陪你。”
    下午，他们去了废弃的画室。江野重新整理了昨天弄乱的画具，而林未晞则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江野专注的侧脸。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脸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
    “你真没想过联系她吗？”林未晞最终问道，“你的母亲？”
    江野的手停顿了一下：“其实是有想过的很多次，但每次拿起电话，我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许她也在等你的电话。”
    江野放下画笔，转向林未晞：“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林未晞如实相告：“她真的很担心你，她问你过得好不好，她说如果你需要任何东西，可以打那个电话。但。。。”他犹豫了一下，“她说要小心，一定不能被你父亲发现。”
    江野的眼神变得复杂：“她还是那么怕他。。。”
    天色渐暗时，他们决定在画室过夜。江野用旧窗帘和垫子搭了个简易的“床”，两人肩并肩躺下，透过天窗看着渐渐出现的星星。
    “我第一次见到你，”江野突然说，“就觉得你很像星星。”
    林未晞转头看他：“什么？”
    “你在人群中安静地发着光，”江野的声音很轻，“不需要任何人认可，只是存在着就很美。”
    林未晞的心跳像是被乌云蒙住的月亮，在胸腔里暗了一息，他想说些什么，但所有词语都显得苍白。最终，他只是靠过去，把头枕在江野的肩膀上。
    “明天，”江野说，手指轻轻缠绕着林未晞的，“我想试试打那个电话。”
    林未晞点点头，握紧他的手：“好，我会陪着你。”
    夜风轻轻吹动百叶窗，发出细微的声响。远处传来几声猫叫，可能是江野经常喂的那些流浪猫。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小空间里，他们只是两个普通的少年，分享着体温和心跳，暂时忘却了外界的风雨。
    林未晞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感觉江野轻轻吻了吻他的发顶，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谢谢你找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