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的物理课上，林未晞正专注地记着黑板上的笔记，忽然感觉江野的手肘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
    他转过头，看见江野推过来一张纸条：“放学后画室见？我买了新颜料。”
    林未晞的耳朵立刻热了起来，自从前面在画室的那场“意外”后，他们还没有几次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在纸条下面写了“好”，又犹豫了一下，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才推回去。
    江野看到那个笑脸，嘴角微微上扬，在课桌下悄悄握了一下林未晞的手，又迅速放开。这个短暂接触让林未晞心跳加速，连李老师讲到的重要考点都没听清。
    “林未晞，这道题你来回答。”
    李老师的声音让林未晞猛地站起来，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他完全不知道问题是什么，只能尴尬地推了推眼镜。
    “选C。”江野小声提醒他。
    “那个选。。。选C。”林未晞重复道。
    “正确，但下次请专心听讲。”李老师推了推眼镜，“坐下吧。”
    林未晞红着脸坐下，在笔记本边缘写了个“谢谢”推给江野。江野笑着摇摇头，在“谢谢”旁边画了颗歪歪扭扭的爱心。
    就在这时，教室门被猛地推开，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门口，脸色通红，眼睛里布满血丝，手里还拿着一个半空的酒瓶。
    全班瞬间安静下来。林未晞感觉身边的江野一下子绷紧了身体，手指在课桌下攥成拳头，指节发白。
    “江野！你给老子滚出来！”男人吼道，声音嘶哑而浑浊，明显喝醉了。
    李老师上前一步：“这位家长，现在是上课时间——”
    “关你屁事！我来找我儿子！”男人一把推开李老师，踉踉跄跄地走向江野的座位，“翅膀硬了啊？几天不回家？钱呢？”
    林未晞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混合汗臭的味道，他看到江野慢慢站起来，表情冰冷，但下巴微微发抖。
    “我没钱。”江野的声音出奇地平静，“上周给你的两千已经是我平时打工的全部积蓄了。”
    “放屁！”男人猛地抓住江野的衣领，“你妈那个贱人走之前给你留了不少吧？说话啊？”
    教室里响起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江野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他没有反抗，只是下意识地闭了闭眼，像是预见到接下来的疼痛。
    林未晞突然站了起来，动作快的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挡在江野和他父亲之间，瘦削的身体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但声音却很坚定：“请您放开他。”
    男人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又是什么小崽子？”他喷出的酒气让林未晞胃部一阵翻腾，“给我滚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打！”
    他举起酒瓶作势要砸，江野猛地将林未晞拉到身后，用肩膀挡住了这一下。酒瓶没有真的砸下来，但江野的闪避动作熟练得令人心疼，这显然不是第一次了。
    “别碰他。”江野的声音低沉而危险，“有什么事冲我来。”
    男人冷笑一声：“哟，还学会护着别人了？跟你妈一样，对谁都好就是对自己家人狠心！”他伸手又要抓江野，这次被赶来的保安拦住了。
    “这位先生，请你马上离开！”保安队长严厉地说，“否则我们报警了。”
    “报警？我教训自己儿子关警察屁事！”男人挣扎着，但被两个保安架住了胳膊，“江野你给我等着！今晚不回家，以后都别想进那个门！”
    保安把男人带出去后，教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野身上，有震惊，有同情，也有好奇。江野站在那里，像一尊石像，面无表情，只有林未晞能看到他太阳穴处跳动的青筋。
    李老师清了清嗓子：“同学们，我们继续上课。江野，林未晞，你们先去医务室休息一下。”
    江野摇摇头：“不用了，老师。”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我能继续上课的。”
    但林未晞注意到他的手在课桌下抖得厉害，他犹豫了一下，悄悄把自己的手覆在江野的手上。
    江野猛地一震，但没有抽开，反而翻转手掌，紧紧握住了林未晞的手指，力道大得几乎让人感到疼痛。
    下课铃终于响起，江野立刻松开手，抓起书包冲出了教室。林未晞想追上去，却被班上的女生苏婷婷拦住了。
    “林未晞，”苏婷婷小声说，圆圆的脸上满是担忧，“江野他爸爸。。。经常这样吗？”
    林未晞摇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这是实话，虽然他现在可能是最了解江野的人，但仍有太多事情他不知道。
    “你刚才真的好勇敢。”苏婷婷犹豫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你敢那样站出来。”
    林未晞不知该如何回应。是的，这不像他，他一向避免冲突，习惯躲在书本后面。但看到江野被那样对待，他的身体先于思考做出了反应。
    “他是我朋友。”林未晞最终说道，然后匆匆离开教室去找江野。
    他找遍了操场、篮球场、食堂，最后在废弃画室找到了江野。画室的门锁着，但里面有声音。
    林未晞轻轻敲门：“江野你在里面吗？是我。”
    没有回应，但几秒钟后，门开了一条缝。林未晞挤进去，发现画室一片狼藉。画架倒了，素描本散落一地，颜料管被挤爆在墙上，像一滩滩干涸的血迹。
    江野坐在角落，抱着膝盖，头深深埋着。听到林未晞走近，他抬起头，脸上的表情让林未晞心碎。那不是愤怒，而是深深的无法掩饰的羞耻。
    “你都看到了。”江野的声音嘶哑，“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吧。”
    林未晞在他身边跪下，不顾地上的颜料弄脏了裤子：“你是什么人？”
    “一个酒鬼的儿子，一个。。。一个。。。”江野说不下去了，拳头狠狠砸向地板，“操！为什么偏偏是今天？为什么偏偏在你面前？”
    “江野，”林未晞轻轻抓住他的手腕，防止他继续伤害自己，“看着我。”
    江野抬起头，眼睛通红但没有眼泪，像是已经哭干了。
    “你父亲的行为不能定义你是谁。”林未晞一字一句地说，“我看到的江野是那个照顾流浪猫的人，是那个发明了”防困笔记法“的人，是那个。。。”他的声音变小了，“是那个把我画得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的人。”
    江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但眼神依然黯淡：“现在全班都知道了，明天全校都会知道江野有个酗酒的父亲，知道他打儿子像打沙包一样顺手。”
    “那又怎样？”林未晞反问，“你觉得他们会怎么看你？觉得你可怜？还是。觉得你很坚强，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保持善良？”
    江野怔住了，他从未在这个角度思考过。
    “苏婷婷刚才拦住我，”林未晞继续说，“她问我你是不是经常遇到这种事。她看起来很担心，不是嫌弃，是担心。”
    江野苦笑了一下：“苏婷婷她一直是个好人。”他深吸一口气，“但我不能回家今晚，他说到做到，真的会。。。”
    “那就来我家。”林未晞立刻说，“我爸妈这周也都不在。”
    江野看着他，眼神复杂：“你确定吗？我不想。。。不想给你添麻烦。”
    “你不是麻烦。”林未晞坚定地说，“我家永远为你敞开。”
    这句话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江野突然抱住林未晞，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
    林未晞能感觉到他的颤抖，然后是肩膀处温热的湿润，江野在哭，无声地、克制地，但泪水却止不住。
    林未晞轻轻拍着他的背，就像那天晚上江野做噩梦时对他做的那样。但这次不同，这次他们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无论是在同学眼中，还是在彼此心里。
    “我们得回去了。”许久之后，林未晞轻声说，“下节课要开始了。”
    江野点点头，松开怀抱。他的眼睛还红着，但表情已经平静许多。他站起来，开始收拾散落的画具和素描本。
    “等等。”林未晞捡起一本翻开的素描本，那是他之前没见过的。页面上是一张精细的机械设计图，但角落里有一行小字：“给妈妈的礼物——她离开的第476天”。
    江野看到林未晞发现了什么，伸手轻轻拿回素描本：“以后再说这个，好吗？”
    林未晞点点头，帮他一起收拾。当他们离开画室时，江野突然拉住林未晞的手：
    “谢谢你。。。今天在教室里。从来没有人。。。没有人那样站在我前面。”
    林未晞握紧他的手：“以后会有的。”
    他们悄悄松开手，一前一后回到教学楼。走廊上，林未晞注意到几个同学投来的好奇目光，还有苏婷婷欲言又止的表情。但令他惊讶的是，没有人指指点点，反而有几个男生对江野点了点头，像是某种无言的声援。
    下节课是自习，江野和林未晞坐回自己的位置。江野拿出书本，但明显心不在焉。
    林未晞撕下一张纸条，写下：“画室明天见？我们可以一起完成那幅水彩。”
    江野看完纸条，在下面写道：“好。还有谢谢你没有问我更多的问题。”
    林未晞回复：“我会一直等你到想说的时候，无论是什么时候。”
    江野看着这行字，嘴角露出开心的笑容。他悄悄在课桌下握住林未晞的手，十指相扣，这一次，没有立即松开。
    放学铃响起时，苏婷婷突然出现在林未晞桌前：“林未晞，能借我看看物理笔记吗？我昨天请假了。”
    “哦，好。”林未晞从书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她。苏婷婷接过笔记，压低声音：“对了，江野他没事吧？”
    林未晞看了一眼正在收拾书包的江野：“他会没事的。”
    苏婷婷点点头，犹豫了一下又说：“你们。。。你对他挺特别的。”她指了指林未晞的脖子，“他送你的项链？”
    林未晞一愣，随即意识到她说的是江野做的那个微型篮球框书签，他今天第一次把它穿在绳子上当项链戴在衣服里面，没想到还是被注意到了。
    “呃，是的，算是。。。””林未晞结结巴巴地回答。
    苏婷婷笑了，笑容中带着了然：“很酷的设计。”她把笔记收好挥了挥手，“明天还你。”
    林未晞和江野一起走出校门，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江野的肩膀依然有些紧绷，但比下午放松了许多。
    “你说苏婷婷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他突然问。
    林未晞心跳漏了一拍：“为什么这么问？”
    “就是她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江野皱眉，“不是因为我爸的事，是。。。另一种的不一样。”
    林未晞不知该如何回答。是的，苏婷婷可能猜到了什么，但奇怪的是，这个可能性并没有让他感到恐慌。比起下午江野父亲带来的风暴，这点小小的风险似乎微不足道。
    “没关系。”林未晞最终说道，轻轻碰了碰江野的手指，“我们回家吧。”
    “家。。。”江野轻声重复这个字，嘴角是掩盖不住的笑，“好，回家。”
    夕阳下，两个少年的影子渐渐融为一体，向着同一个方向延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