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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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五点,工作室的灯在昏黄与惨白之间摇晃,像一盏将熄未熄的烛芯。
    钟怀猛地睁开眼,喉咙里滚着铁锈味的喘息。
    梦里,白景的手从屏幕里探出,指尖带着雪松与雪水的冷香,一寸寸剥开他的肋骨,攥住那颗跳得过分用力的心脏。
    “咚——咚——”
    他分不清是梦里的心跳,还是自己的,额角的汗滑到睫毛,视线模糊。
    钟怀的指腹蹭过木料,摸到翅根处一道极细的裂纹,那是凌晨四点十七分,铅笔芯折断时留下的。
    裂纹像一道闪电,把两只翅膀永远钉在“几乎相拥”的瞬间。
    他忽然觉得冷,冷得像七年前那个雨夜,自己背着扭伤脚的白景,隔着湿衬衫传来对方的体温。
    那时他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会忍不住把那人按进怀里,也怕对方发现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可耻。
    “逃。”
    钟怀拿起手机,备忘录里只敲下一个字。
    光标闪了两下,像嘲笑他的胆怯。他盯着那刺眼的白色竖线,忽然又补了一句:
    “别再靠近。”
    发出去,却只是“仅自己可见”。
    屏幕暗下去,映出他通红的眼睛。
    白景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窗帘缝隙透进一线灰蓝的天光。
    他面前的三块监控屏同时亮着:
    第一块,钟怀的工作室卷帘门下,那道细长的光在凌晨四点熄灭;
    第二块,钟怀趴在案台上睡着的侧影,睫毛在台灯里投下一小片颤抖的羽毛状阴影;
    第三块,是十分钟前,钟怀惊醒后,对着羽翼发怔的特写,镜头里,钟怀的拇指反复摩挲那道裂纹,像在确认什么,又像在否定什么。
    白景的指尖悬在屏幕上方,虚虚描摹钟怀的眉骨。他一夜未眠,眼底布满血丝,却亮得吓人。
    “太急了。”
    他低声对自己说,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玻璃。
    昨晚的茶馆,他故意把距离拉到危险边缘,故意让钟怀撞进那双深渊一样的眼睛。
    他以为钟怀会就此溃散,却没想到那人只留给他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我配不上。”
    白景讨厌这四个字,讨厌到想把它们从钟怀的词典里撕碎。
    他关掉监控,打开备忘录,光标闪烁。
    “捕。”
    他写下第一个字,又顿住。
    不够。
    他删了,重新敲:
    “以退为进。”
    再补一行:
    “让他先学会渴望。”
    发出去,同样是“仅自己可见”。
    屏幕暗下去,映出他苍白的脸,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
    六点十分,钟怀把羽翼装进防尘罩,用绒布一层层裹好。
    木屑,蜂蜡,檀香的碎屑沾满了围裙,他低头闻了闻,忽然皱眉,空气里好像还残留着白景的信息素。
    清冽,像初春雪水漫过松针,带着一点点甜。
    他猛地扯下围裙,扔进洗衣机,按下强力清洗。
    机器轰隆隆转起来,他却仍觉得那股味道缠在呼吸里。
    “错觉。”
    钟怀拧开水龙头,冷水冲到指节发红,才抬头看镜子,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唇色发白,像被什么魇住了。
    手机震动。
    【7777】
    “早。”
    钟怀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骨泛白。
    三秒后,他将页面截图,存进一个命名为“X”的隐藏相册。
    相册里只有两张照片:
    一张是昨日茶馆里,白景垂眸嗅卡片的侧影;
    一张是刚才的短信截图。
    钟怀把手机反扣在案台上,像扣住一只随时会飞走的鸟。
    白景的司机老孙准时把车停在别墅门口。
    白景上车,随手把一张便签递给老孙:“绕路,去城东旧货市场。”
    老孙愣了一下:“您不是九点要去出版社?”
    “改十点。”白景靠进座椅,闭眼,“买点东西。”
    旧货市场深处,有一家卖老式留声机的铺子。
    白景在一台铜喇叭的留声机前停下,指尖拨动唱针。
    老板笑:“少爷好耳力,这台是三十年前的英国货,音色暖。”
    白景没还价,刷卡,留地址:“下午送到云栖茶馆,竹韵包厢。”
    老板连声应下。
    走出市场时,阳光已经刺眼。
    白景站在巷口,忽然想起钟怀那双被木屑划伤的手。
    他低头,在备忘录里补了一句:
    “再买一盒蜂蜡护手霜。”
    八点,钟怀收到福利院院长的消息:
    “孩子们很喜欢上次的小羊,这次能多做几只吗?下周三的慈善义卖,拜托啦!”
    配图是孩子们围着木雕小羊的笑脸,最大的那个男孩手里攥着钟怀去年做的木鸟,翅膀已经掉了一只。
    钟怀盯着照片看了很久,忽然把案台上的新木料全部扫进箱子里。
    “做。”
    他对自己说。
    却先拿起了那块裂纹的羽翼。
    砂纸细细打磨,裂纹渐渐被木粉填满,再上一层桐油,裂纹变成了翅脉里的一道闪电。
    钟怀看着自己的影子投在案台上,像被那对翅膀钉住。
    手机再次震动。
    【快递提醒】
    “您有一个包裹待取,取件码:7777。”
    钟怀皱眉,他没买东西。
    半小时后,他在快递站拿到一个牛皮纸袋,很轻。
    拆开,是一盒蜂蜡护手霜,和一张空白卡片。
    卡片背面,用铅笔轻轻写着:
    “裂了也能修好,对吗?”
    没有落款。
    钟怀站在巷口,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
    他忽然把卡片翻过来,在空白面写了一个字:
    “能。”
    白景看着一张照片。
    照片里,钟怀站在巷口,手里捏着那张卡片,低头写字的侧影被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白景放大照片,指尖停在钟怀的睫毛上。
    “真乖。”
    他低声笑,声音像砂纸擦过丝绸。
    出版社的会议室里,白景坐在长桌尽头,面前堆满新书的宣传方案。
    编辑滔滔不绝,他却只盯着手机备忘录里,那个“以退为进”的计划。
    第一步:让钟怀习惯收礼。
    第二步:让钟怀习惯送礼。
    第三步:让钟怀习惯——
    白景忽然按下锁屏,抬头对编辑笑:“封面用羽毛元素吧,银线压纹,烫白。”
    编辑愣住:“可之前定的不是……”
    “改。”白景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就像裂纹,也可以是一道闪电。”
    钟怀把做好的小羊排进烘干机,设定温度时,手指悬在“45℃”上方,忽然下调到“40℃”。
    白景的信息素太冷,他怕烫坏。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瞬间,钟怀猛地收回手,像被烫到。
    “疯了。”
    他再次打开备忘录,把之前的“逃”字删掉,改成:
    “保持距离。”
    却在保存前,又加了一行小字:
    “至少,把裂痕补好。”
    白景的车停在云栖茶馆后门。
    老板亲自把留声机搬进包厢,铜喇叭在竹帘的影子里泛着暗金的光。
    白景拨动唱针,沙沙的底噪像雪落无声,他抬头,看向竹帘缝隙透进的一线光。
    “慢慢来。”
    白景对自己说,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
    钟怀收到福利院寄来的感谢视频。
    孩子们围着新做的小羊,最大的男孩把那只断翅的木鸟举到镜头前:“钟哥哥,小鸟的翅膀还能长好吗?”
    钟怀盯着屏幕,忽然伸手摸了摸案台上的羽翼。
    “能。”
    他听见自己说。
    然后,他拿起手机,把“保持距离”的备忘录删掉,重新写:
    “先修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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