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宴无好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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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侍郎秦槐的府邸,位于汴京西城幽静处。
府邸占地颇广,引活水入园,亭台楼阁掩映在古木奇石之间,处处透着主人精雅的品味和不显山露水的富贵。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秦槐宴客的水榭“澄心阁”,阁子一半凌驾于碧波粼粼的荷花池上,四面轩窗敞开,晚风习习,带着荷叶的清气和水汽拂面。
池中莲灯点点,映着天上初升的弯月,丝竹管弦之声隔着水面悠悠传来,营造出一派风雅闲适、宾主尽欢的假象。
裴彦踏入澄心阁时,秦槐早已满面春风地迎了上来。
这位工部左侍郎年约五旬,保养得宜,面皮白净,下颌蓄着修剪整齐的短须,一身宝蓝暗云纹的锦缎常服,更衬得他气度雍容。未语先笑,那笑容如同精心描摹的面具。
“哎呀呀,裴大人,贵客临门,蓬荜生辉啊。”秦槐拱手为礼,声音洪亮圆润,带着恰到好处的热络,“早就听闻裴大人年轻有为,铁面无私,今日一见,果然英姿勃发,气宇轩昂,快快请上座。”
他目光扫过裴彦脸上尚未完全消退的青紫淤痕,以及裴彦行走间那一丝不易察觉的、因后背旧伤带来的微滞,眼神深处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玩味,脸上的笑容却愈发真挚:
“裴大人为朝廷、为百姓殚精竭虑,夙夜匪懈,瞧瞧,这脸上都挂了彩,真是辛苦了!下官这心里,着实是既钦佩又心疼啊!”
裴彦面上不动声色,拱手还礼,扯出一个同样无懈可击的官场笑容,只是眼底深处冰冷:“秦侍郎谬赞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分内而已。倒是秦侍郎,掌管天下河工,日理万机,今日还拨冗设宴,裴某受宠若惊。”
两人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主宾落座。
席面精致异常,时令鲜蔬、山珍海味错落有致地摆满紫檀大圆桌。
除了裴彦和秦槐,席间还坐着几位作陪的官员,皆是工部要员或与秦槐交好的朝臣,个个面带笑容,言语恭维,气氛看似融洽。
林疏月今天被特批可以不用带镣铐,然后作为裴彦的“随行文书”参加,自然没有资格入席。
她被安排在紧邻水榭主阁、仅以一道珠帘隔开的小小耳房内。耳房内也设有一张小几,摆着几碟精致的点心清茶,视野恰好能透过珠帘缝隙,看到主阁席面的一角,尤其是裴彦和秦槐的动向。
她安静地坐在小几后,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灰布衣,低眉垂目,仿佛只是裴彦身边一个无足轻重的影子。
只是那双沉静的眸子,偶尔抬起,透过晃动的珠帘,无声地扫视着席间推杯换盏的众人,尤其是主位之上,那位谈笑风生、满面红光的秦侍郎。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气氛在秦槐的刻意引导下,愈发显得热烈和谐。众人谈诗论画,品评时鲜,绝口不提任何政务要案,仿佛只是一场纯粹的风雅聚会。
“来,裴大人。”秦槐再次举杯,杯中琼浆在灯下折射出琥珀色的流光,他笑容可掬。
“这”玉髓春”可是下官珍藏多年的佳酿,今日特意取出,与裴大人共品。此酒性温润,最能滋养气血,尤其对…咳,对劳心劳力、伤痛未愈之人,大有裨益!裴大人务必多饮几杯!”
他言语关切,目光殷切,仿佛真心实意地为裴彦身体着想。
裴彦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同样色泽清亮,酒香醇厚。他脸上挂着笑容,目光审视着杯中酒液,又状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珠帘后的方向。
“秦侍郎如此盛情,裴某却之不恭。”裴彦朗声笑道,举杯作势欲饮。
就在此时,珠帘后,一直垂首静坐的林疏月,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细微、几乎被浓郁酒香完全掩盖的异样气味,悄然钻入她的鼻腔。那气味极其隐晦,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苦杏仁被烘烤后的焦涩,又混杂着一缕极其淡薄的、如同陈年积灰般的腐朽感。
离魂散!
林疏月心头警铃大作,此毒无色无味,融入酒中极难察觉。但遇热挥发时,会逸散出极淡的苦杏焦气,若非她自幼浸淫药毒,嗅觉天赋异禀,绝难捕捉。
此毒阴狠,服之不会立毙,却会令人心智渐失,如同离魂,最终陷入痴傻癫狂,口不能言,形同废人。
秦槐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用如此阴毒之物!
她指尖微动,一枚细小的蜡丸无声滑入掌心。同时,她微微侧首,目光穿透珠帘,极其短暂却无比清晰地与裴彦扫来的视线碰撞了一瞬。
无需言语,一个眼神,足以传递千钧信息。
裴彦举杯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脸上笑容依旧灿烂。
但在那笑容之下,眼神瞬间冰封。他心中冷笑:果然!鸿门宴!毒酒!好一个“笑面佛”秦槐!
“好酒!”裴彦赞了一声,豪迈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喉结滚动,仿佛真将那毒酒咽了下去。
“裴大人好酒量!”秦槐眼中笑意更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色,抚掌赞道,席间众人也纷纷附和叫好。
林疏月在珠帘后,也端起了耳房中为她准备的一杯清茶。
就在她举杯凑近唇边的刹那,借着衣袖的遮掩,指尖微弹,那枚蜡丸无声地落入茶水中,瞬间化开。
一股极其微弱、带着辛辣气息的药味被她杯中茶香掩盖,她将茶水饮下,动作自然流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宴仍在继续,秦槐妙语连珠,不断劝酒。
裴彦来者不拒,一杯接一杯,面色渐渐泛起潮红,眼神也似乎开始变得有些迷离、迟钝。他说话的声音渐渐含糊起来,偶尔扶额,似乎不胜酒力。
“裴大人?裴大人?”秦槐关切地唤了两声,试探道,“可是这酒后劲上来了?要不…先到偏厅歇息片刻?”
裴彦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大有些迷茫的眼睛,摆摆手,舌头似乎有些打结:“没…没事!秦侍郎的酒…好!本官…还能喝!”说着,又去抓酒壶,动作却明显笨拙迟缓了许多。
秦槐看着裴彦这副模样,眼底深处那一丝隐藏的得意和狠厉终于不再掩饰,冰冷地闪烁。他嘴角勾起一抹真正愉悦的弧度,对旁边侍立的一个心腹管家使了个眼色。
管家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丝竹之声渐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