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那声撕心裂肺的哭嚎，让矿洞深处这死寂的黑暗瞬间炸开。
    “糟了！”裴彦脸色剧变，后背伤处的疼痛在巨大的惊急下仿佛消失了。
    他猛地转身，动作带起的风几乎扑灭了手中的特制风灯，昏黄的光晕剧烈摇曳。
    林疏月反应更快，在裴彦转身的刹那，深灰色身影几乎融进黑暗，只有脚镣在疾行中被带起的厚棉衬极力压抑的沉闷铁链摩擦声，显示着她的去向。
    裴彦也顾不上后背的牵拉痛楚，一手护着摇曳的灯火，一手扶着湿滑的岩壁，沿着来路疾冲。
    陡峭的坡道此刻成了巨大的障碍，每一步都需极其小心，却又被洞外那惊惶的哭喊声催得心急如焚。
    洞口的光亮在望，两人几乎是撞开那层稀薄黑暗冲出来的。
    只见洞口那块背风的大石头后面，周大斧死死抱着哭得直抽抽的小石头，父子俩缩成一团，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
    周大斧那张粗犷的脸惨白如纸，眼珠子瞪得几乎要脱眶，死死盯着矿洞深处更幽暗的岔道方向，牙齿咯咯作响。
    小石头把脸埋在父亲怀里，小手死死揪着周大斧的衣襟，哭声都吓哑了，只剩下断断续续的抽噎和含混不清的呜咽：“…绿…绿眼睛…鬼…飘…飘…”
    “鬼？鬼在哪儿？”裴彦一步抢到周大斧身前，腰刀已然出鞘半寸，锐利的目光看向周大斧所指的黑暗岔道。
    可是那里只有更浓、化不开的墨色。
    “那…那边。”周大斧抖着手指向岔道深处，声音带着哭腔，“刚…刚才…飘…飘着…好几个…绿幽幽…的鬼火…还…还一晃一晃…往…往这边飘…吓死我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
    几点幽绿惨淡的光点，无声无息地从那条岔道深处的黑暗中飘荡而出。
    它们毫无规律地悬浮着，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幽灵灯笼，时而聚拢，时而散开，绿光映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更添几分阴森诡谲。
    其中一点绿火，甚至悠悠地朝着洞口几人所在的位置飘了过来。
    “呜呜——又来了，鬼！”小石头从父亲怀里缝隙看到那飘来的绿光，吓得魂飞魄散，小身子拼命往周大斧怀里钻。
    周大斧也吓得嗷一嗓子，抱着儿子就想往后缩，差点撞到裴彦身上。
    就在那点诡异的绿火飘至近前，几乎要触碰到裴彦衣襟的刹那。
    “嗤！”
    一道极细微的破空声响起，是从林疏月指间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钉入那点飘忽的绿火中心。
    “噗！”
    一声轻响，如同气泡破裂。
    那点幽绿的光焰猛地一颤，瞬间熄灭。
    只留下一缕极其细微带着淡淡腥气的青烟，袅袅消散在冰冷的空气中。银芒落地，竟是一根寸许长的细针。
    林疏月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她的声音在死寂中响起，冰冷清晰，但是能驱散了周大斧父子心头的部分恐惧：
    “不是鬼。是人骨鬼火。”
    “人…人骨鬼火？”周大斧抱着还在抽噎的小石头，茫然地重复，脸上惊惧稍退，但疑惑更深。
    “朽骨深埋，积年累月，骨中磷质渗出，遇气自燃。”
    林疏月简单解释，目光依旧锁死那条岔道，“飘忽不定，色作惨绿。此地有磷火飘荡……”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意味着这里深处有大量的积年尸骸。而且，曝露在荒山野岭里，或者说…刚刚被人翻动过。”
    大量积年尸骸、曝露、翻动！
    这几个词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裴彦心头。
    他瞬间就联想到柳文轩鞋底的红泥，联想到醉仙草，联想到梅堂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一股寒意混合着强烈的愤怒直冲头顶。
    “走！”裴彦再无半分犹豫，刀锋彻底出鞘，寒光映着他眼中跳跃的火焰，“看看这鬼窟里，到底埋了多少冤魂！”
    他当先一步，再次踏入那岔道之中，方向直指磷火飘来的源头。
    林疏月紧随其后，周大斧看着那重新被黑暗吞噬的洞口，又看看怀里吓得打嗝的儿子，一咬牙：“小石头不怕，爹在！咱…咱跟着大人，鬼火也比真鬼强！”
    他鼓起勇气，抱着儿子，深一脚浅一脚地也跟了进去。
    循着空气中那越来越浓的、若有若无的磷火腥气和草木清苦味，以及脚下泥土中偶尔闪现的、被踩碎的细小白色骨片，三人（加个挂件）在迷宫般的矿道中疾行。
    矿道一路向下，倾斜的角度就越来越大，空气也愈发潮湿闷热，而那股草木清苦味混合着甜腻的气息也越发的浓郁。
    走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前方豁然开朗。
    狭窄的坑道尽头，竟是一个巨大的的裂口，裂口之外，不再是山腹的岩石，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天地。
    清冷的月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照亮了裂口下方令人震撼的景象——
    那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在月光下泛着银灰色泽的草海。
    无数高大茂密的醉仙草在夜风中起伏，浓郁得化不开的甜香混合着草木清气，顺着裂口涌了上来。
    正是他们在矿道深处嗅到、并被紫色毒瘴扭曲了的气味的源头。
    “老天爷…”周大斧抱着小石头，站在裂口边缘，望着下方月光下浩瀚的草海，目瞪口呆，“这…这矿洞底下…藏了这么大一片草甸子？”
    裴彦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他快步走到裂口边缘向下俯瞰。
    裂谷陡峭，但并非垂直，嶙峋的岩石和粗壮的藤蔓形成了天然的梯级。
    下方那片在月色中静谧流淌的碧海，散发着致命的甜香，也隐藏着致命的秘密——柳文轩鞋底的红泥，只可能来自这里了。
    “下去！”裴彦当机立断，他收起腰刀，寻找着可以攀爬的路径。
    后背的伤让他动作有些僵硬，林疏月默默上前，指了指一处岩石和藤蔓结合相对稳固的位置。
    三人（周大斧背着小石头）小心翼翼地顺着裂谷陡峭的岩壁向下攀爬，月光清冷，照亮了那里的路。
    越往下，醉仙草那独特的甜香就越发浓郁，几乎要将人溺毙。
    终于，双脚踩在了草海边缘松软湿润的泥土上。
    半人多高的醉仙草丛将他们瞬间包围，浓密的叶片摩擦着衣衫，发出沙沙的声响。月光被高大的草叶切割得支离破碎，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这草…香得邪乎啊…”周大斧放下小石头，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抽着鼻子嘀咕，脸上带着新奇和一丝不安。
    裴彦没理会他，目光扫视着这片在月光下显得无比静谧的草海。
    太安静了，除了风声草浪，竟听不到一丝虫鸣鸟叫。他抬脚，想往里深入探查。
    “嗯！”
    裴彦只觉得脚踝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一绊，身体瞬间失衡。
    他本就带着伤，攀爬下来耗费了不少力气，此刻猝不及防，结结实实上演了一出标准的狗啃泥。
    “噗通！”
    裴彦整个人向前扑倒，压倒了一大片醉仙草。这次啃到的不是矿洞的泥巴，而是带着浓郁甜腥气的腐殖土和新鲜的草叶汁液。
    “呸！呸呸！”裴彦撑着地，狼狈不堪地吐着嘴里的泥草混合物，脸都黑了。
    “爹…裴叔叔…啃草…”小石头被周大斧牵着，看到裴彦的狼狈样，暂时忘记了恐惧，小手指着，奶声奶气地说，还带着点懵懂的好奇。
    周大斧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脸通红。
    林疏月则无视了裴彦的窘态，将目光瞬间锁定了绊倒裴彦的“罪魁祸首”——那半截从松软黑土中被裴彦的脚带出来的、白森森的东西。
    不是石头。
    是一根人的小腿胫骨，白森森，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林疏月几步上前，蹲下身，没有去碰那骨头，而是直接拨开了裴彦身前压倒的醉仙草丛。
    草根之下，景象在斑驳的月光下显露出来。
    不是一根，而是一片！
    森森白骨，东倒西歪地半掩在泥土和茂密的醉仙草根茎之间。
    有的骨架还算完整，蜷缩着埋在土里；更多的则七零八落，颅骨、肋骨、腿骨……散乱地暴露出来，被疯长的草根缠绕、覆盖，如同这片丰饶草海下隐藏的祭品。
    “我的老天爷…”周大斧倒吸一口凉气，瞬间捂住了小石头的眼睛，自己脸上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这…这么多骨头…”
    裴彦也顾不上吐嘴里的泥了，他猛地从地上爬起来，脸上的狼狈被惊愕和随即涌上的暴怒取代。
    他瞪着草根下那片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的白骨，又看看自己沾满甜腻泥巴的手，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
    “梅堂！”裴彦的声音在低吼，每一个字都淬着火星，“肯定是梅堂那群丧尽天良的畜生！”
    他一把抽出腰间那柄沉重的腰刀，刀身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这是在用活人试药？简直是草菅人命！老子…老子劈了这片害人的鬼草！”
    裴彦被愤怒彻底淹没了理智，怒吼着，双手握紧刀柄，抡圆了那柄腰刀，带着一股子要将这片草海连同底下埋藏的所有罪恶一同斩碎的气势，狠狠朝着身边一丛长得格外高大茂盛、在月光下叶片几乎泛着油光的醉仙草劈砍下去。
    “裴彦，住手！”林疏月的厉喝迟了一步。
    刀光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斩落！
    “咔嚓！”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