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7章贡院夜惊魂(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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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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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链带着沉重的镣铐,在林疏月身体完全下坠、三支毒弩即将及体的前一刻,险之又险地绕过了横梁。
裴彦在锁链绕过横梁的瞬间,左手死死抓住链索末端,同时身体借着前扑之势,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向后、向下猛地一拽。
“绷——”
锁链瞬间在横梁上绷得笔直,发出一声令人头皮发麻、伴着随时会断裂的金属呻吟,巨大的拉扯力通过锁链疯狂传来。
林疏月只觉得右手腕上的镣铐猛地传来一股撕裂般的剧痛,一股几乎要将她手腕扯断的力量传来。
下坠之势被这股力量硬生生止住,她的身体被吊在了半空。
脚下是深不见底、散发着恶臭的死亡陷阱。
而那三支致命的毒弩,带着冰冷的死亡气息,擦着她飞扬的发梢和后背囚衣,“笃!笃!笃!”三声闷响,狠狠钉入了对面号舍的砖墙深处,箭尾兀自剧烈地嗡嗡震颤!
一切发生在呼吸之间。。。。。。
林疏月的身体悬在半空,全靠手腕那冰冷沉重的镣铐和绷紧如满月弓弦的锁链支撑。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汗水瞬间浸透了全身,她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裴彦正以一个极其狼狈而痛苦的姿势,半跪在翻板陷阱那布满灰尘的锋利边缘。
他的左手死死抓着绷紧的锁链末端,手臂因为承受着林疏月整个身体的重量而肌肉青筋剧烈地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崩断。
后背的伤口在刚才那拼尽全力的扑救和拉扯下,彻底崩裂。
深色的斗篷瞬间被汹涌而出的鲜血浸透,浓重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药味、汗味猛烈地弥漫开来。
剧痛席卷了他的神经,英俊的脸庞也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角、鬓发间疯狂滚落。
他死死咬住下唇,一缕刺目的鲜血从嘴角溢出,才勉强压抑住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惨嚎。
两人之间,只有那根绷得即将断裂的精铁锁链相连。
锁链因承受着巨大的重量而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悸的“咯吱…咯吱…”声。
林疏月悬在半空,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
裴彦半跪在陷阱边缘,后背血流如注,摇摇欲坠。
两人隔着那不足三尺宽的、散发着死亡恶臭的漆黑洞口,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猝然交汇。
裴彦的眼神里充满了尚未褪去的惊悸、因剧痛而濒临崩溃的扭曲,以及一种近乎偏执,死死拽住锁链不敢有丝毫松懈的疯狂执拗。
他死死盯着悬在下面、脸色同样苍白如纸的林疏月,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渗血的牙关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抓…抓紧…别松…手!”他的目光死死锁住林疏月抓着锁链的双手。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因为剧痛和用力完全变了调,每一个音节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抓着锁链的左手,指关节捏得发白,手背上的血管狰狞欲裂,手臂的颤抖已经到了失控的边缘。
林疏月仰头看着陷阱边缘那个因剧痛和用力而濒临极限、后背已被鲜血彻底染红的男人。
手腕的镣铐勒得骨头生疼,冰冷的铁链绷紧如绞索。
而裴彦那句嘶哑到变形的“抓紧,别松手”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濒死的喘息,狠狠砸在她心上。
没有任何犹豫,双手并用,手指因用力而指节泛白,青筋毕露。
将自己悬吊的重量尽可能地分担在双臂上,以减轻裴彦左臂那即将崩溃的负担,那铁链深深勒入了掌心。
黑暗中,只有两人粗重压抑到极致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还有锁链那令人牙酸的呻吟。
裴彦后背的伤口被撕裂开,鲜血汩汩涌出,顺着腰侧滴落在陷阱边缘的尘土里,洇开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的视线开始模糊,阵阵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摇晃,全靠一股燃烧生命般的意志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不松开那根救命的锁链。
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剧痛和眩晕。
林疏月能清晰地看到他因剧痛而剧烈颤抖的身体,看到他额角滚落的豆大汗珠和嘴角刺目的鲜血,闻到他身上那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抓着的锁链那端,传来的力量正在一丝丝地减弱…死亡的气息从未像如今的状况贴近。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
就在这时。。。。。。
“哎哟我的亲娘祖奶奶啊——!!!”
一声变了调的、带着哭腔和破音的惊骇尖叫,在死寂的贡院甬道里轰然炸响。
是周大斧!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抱着被惊醒、揉着眼睛茫然四顾的小石头,偷偷摸摸从门缝溜了进来,一路摸黑,刚走到这条甬道口,就借着惨淡的月光,就看到了这让他魂飞魄散、三魂丢了七魄的一幕:
裴大人半跪在地上,后背一片刺目的血红,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手里死死拽着根快要绷断的铁链子。
链子另一头吊着林姑娘,悬在一个黑咕隆咚、往外冒寒气的大窟窿上面晃悠。
那场面,比他当年在边关见过的任何一场恶战都吓人。
“大人!林姑娘!撑住啊。”
周大斧吓得魂飞天外,也顾不上怀里的小石头了,手忙脚乱地把儿子往旁边还算干净的地上一墩,然后他自己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地扑了过来。
那姿势,活像一只受惊的胖蛤蟆。
“快!快帮忙!”
王捕头那变了调的声音也从后面传来,他显然也听到了周大斧的鬼叫,带着几个同样吓得面无人色的捕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甬道,看到这情景,无不骇然失色。
几个人冲到陷阱边,周大斧和王捕头一左一右,用尽全力死死抱住裴彦的腰和大腿,防止他因脱力一头栽下去。
另外两个身手还算敏捷的捕快则猛地扑倒在地,上半身几乎探出陷阱边缘,伸长手臂去够悬在半空、全靠双手抓着锁链的林疏月。
“抓住!快抓住!”一个捕快对着林疏月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都劈了叉。
援兵的力量瞬间分担了锁链上绝大部分的重量,裴彦只觉得左臂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恐怖拉力骤然一松。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猛地松弛,眼前顿时一黑,意识瞬间模糊,身体软软地向前栽去,全靠周大斧和王捕头用吃奶的力气死死架住。
林疏月看准这千钧一发的时机,牢牢抓住了捕快伸下来同样布满冷汗的手臂。
两个捕快合力,憋红了脸,低吼着,才终于将林疏月从陷阱边缘硬生生拽了上来。
双脚重新踏上坚实冰冷的地面,林疏月才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般的虚脱,双腿发软,后背早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凉一片。
她急促地喘息着,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但她第一时间,目光便急切地投向被周大斧和王捕头架着、完全瘫软下去、已然昏迷的裴彦。
裴彦的情况糟到了极点,后背的伤口彻底崩裂,鲜血如同泉涌,将他玄色的斗篷和里衣浸透得如同从血池里捞出来,粘稠的血液顺着衣角、裤管不断滴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迅速汇成一滩刺目的暗红。
他脸色惨白如金纸,嘴唇毫无血色,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因残留的痛楚而微微颤抖,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冷汗混合着血水,浸透全身,身体在昏迷中依旧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着。
刚才那一下爆发,彻底榨干了他最后一丝生命力。
“大人,大人您醒醒啊,别吓我老周啊!”周大斧带着哭腔,声音都抖了。
林疏月一个箭步冲上前,不顾自己手腕和脚踝被镣铐勒出的道道深红血痕,一把撕开裴彦后背那被鲜血彻底浸透、粘连在伤口上的斗篷和里衣。
当那再次暴露出来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边缘还呈现出诡异蓝紫色、正汩汩涌出暗红近黑血液的恐怖伤口,饶是她这般心性坚韧,瞳孔也骤然收缩,此时也倒吸了一口冷气。
之前的药糊早已被汹涌的鲜血冲得无影无踪,伤口边缘的蓝紫色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深邃诡异,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快!金疮药!白布!越多越好!都按住伤口上方!”林疏月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利和急迫。
王捕头手忙脚乱地扯下自己的外衣,撕成布条,连同随身携带的金疮药粉一股脑塞给林疏月。
林疏月动作很快,用大把的布条死死按在裴彦后背汹涌出血的伤口上,触手一片都是温热粘腻。
她将整瓶药粉不要钱似的倾倒在那恐怖的创面上,白色的药粉瞬间被汹涌的鲜血染红、冲开!
“呃…”剧痛让昏迷中的裴彦发出一声无意识的闷哼,眉头死死拧在一起,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按住他!”
林疏月的声音冰冷依旧,但手上的动作却带着一种疯狂。
她迅速用布条在裴彦伤口上方缠绕、打结,进行最粗暴也最有效的压迫止血。
鲜血很快再次洇透了厚厚的布条,但涌出的势头似乎被稍稍遏制。
处理完这要命的出血,林疏月才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里衣。
她微微喘了口气,目光却猛地转向刚才触发机关的那面墙壁!
那块松动的砖,在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拉扯和混乱中,似乎被她无意中撬开了。
一个巴掌大小、黑黢黢的墙洞,赫然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林疏月毫不犹豫,再次掏出那根沾着灰尘的柳木长针,屏住呼吸,手腕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小心翼翼地向洞内探去。
这一次,没有机关触发。
柳木针的尖端,触碰到了一个硬物,她手腕极其稳定地一挑、一勾。
一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沾满灰尘的小方块,被柳木针从墙洞中勾了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号舍内积满厚厚灰尘的地面上。
林疏月弯腰捡起,迅速剥开包裹的油纸。
里面,是一块质地细腻、微微发黄的泥块。
泥块的一面,清晰地印着一个完整而深刻的——手掌印模!
五指箕张,纹理清晰可见,大小、指节比例、掌纹特征,与之前记录的陈启手印截然不同。
林疏月眼中瞬间爆发出穿透迷雾的锐利光芒,替考者,这就是陈启拼死也要藏起来的、指向真凶的铁证。
她猛地抬头,看向被众人七手八脚抬起来、气息奄奄昏迷不醒的裴彦,将手中那枚沾着陈启号舍灰尘和汗水的泥印高高举起,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冰冷和激动,穿透了贡院死寂的空气:
“找到了!替考者的手印!”
裴彦毫无知觉地垂着头,被众人架着。
王捕头看着那小小的泥印,又看看裴彦惨烈的模样,眼圈通红,嘶声吼道:“快!抬大人回去,叫医官,快啊!”
现场瞬间乱作一团,脚步声、呼喊声、沉重的喘息声混杂在一起。
只有小石头,坐在地上,茫然地看着大人们慌乱地抬着那个可怕的裴叔叔,又看看林疏月姐姐手里那块脏兮兮的“泥巴”,小鼻子一抽一抽的,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奶声奶气地指着那泥印喊:“爹…姐姐…泥巴…脏!叔叔…血…怕!”
周大斧一边手忙脚乱地帮着抬人,一边听着儿子的哭声,又急又心疼,没好气地吼了一句:“哭啥哭,小祖宗!那不是玩泥巴,那是能砸死大官的金疙瘩,比你爹的命还金贵呢!”
吼完,看着裴彦那毫无生气的脸,他自己鼻子一酸,差点也跟着掉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