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凭着记忆，引着林疏月，极其缓慢地走向甬道中段靠右的位置。
    每走几步，他都需要停下来，扶着冰冷粗糙的砖墙，急促地喘息几口，才能继续前进。
    林疏月沉默地跟在他侧后方半步，目光扫过甬道两侧的墙壁、布满灰尘的地面，以及每一间号舍那深不见底的黑暗内部，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的异样。
    终于，在甬道中段靠右的位置，裴彦停下了脚步，身体因剧痛和疲惫微微佝偻。
    他抬起因冷汗而微微颤抖的手指，指向一间黑洞洞的号舍，声音压得极低，带着无法掩饰的虚弱喘息：“应该就…就是这间。”
    陈启的号舍，这里曾是他梦想的起点，也是他生命的终点。
    号舍内狭窄得令人窒息，一张矮小的、边缘被磨得光滑的木板桌案，一张同样低矮的条凳，三面是粗糙的砖墙，上面布满了斑驳的墨迹、深浅不一的刻痕，以及一些早已模糊不清的、不知何年何月留下的打油诗或励志格言。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积着厚厚的、踩上去的灰尘。
    裴彦侧身，艰难地让开狭窄的入口，后背紧紧抵住冰冷的甬道墙壁借力，一手死死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目光，有些警惕地扫视着幽深甬道的两端，月光将他倚墙的身影拉得很长，透着一种油尽灯枯的悲壮。
    他示意林疏月先进去。
    林疏月矮身，灵巧地钻入号舍。
    号舍内光线昏暗到了极点，只有门口透入的些许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出物体的轮廓。
    她没有去碰触条凳和桌案——这些地方在案发后早已被开封府的仵作和捕快们用篦子篦过无数遍。
    她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号舍内部那三面粗糙的砖墙之上，尤其是墙壁的中下部，那些被无数考生无意识摩挲过、留下各种痕迹的地方。
    她蹲下身，伸出被镣铐束缚的左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冰冷粗糙的砖面。
    她的动作缓慢而专注，指腹敏锐地感受着每一道刻痕的深浅走向，每一块砖缝的宽窄松紧，每一次的按压。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淌，只有她指尖划过砖面的细微沙沙声，以及门外裴彦那带着明显痛楚的喘息声。
    裴彦现在的后背伤口就像是有千万只毒蚁在啃噬骨髓，冰寒、麻痒、钝痛交织，让他不得不咬紧牙关，调动全部意志去对抗那想要抓挠或痛呼的本能，额角的冷汗不断滚落，在月光下都能闪着微光。
    突然！
    林疏月拂过其中一面墙壁中下部的手指，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
    她的指尖在其中一块砖的边缘缝隙处，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迥异于周围砖块的松动感。
    那松动感并非整体摇晃，而是砖块边缘与泥灰结合处，似乎存在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空隙，当指尖以特定角度、施加恰到好处的侧向压力时，能感觉到极其细微的“弹动”。
    有暗格！
    林疏月眼中精光一闪即逝，没有丝毫犹豫，她立刻从囚衣内衬一个隐蔽的小袋中，掏出了那根柳木长针。
    针尖在昏暗中闪过一道微芒，精准地对准了那块可疑砖块边缘的缝隙，小心翼翼地探入、轻柔地拨动…
    就在柳木针尖端探入缝隙深处约半寸，似乎触碰到了缝隙深处一个硬物的边角，林疏月手腕正要发力将其勾挑出来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猛地从林疏月脚下的地面深处传来。声音虽轻，但在死寂的贡院号舍内，却无异于一道惊雷炸响！
    林疏月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暗道一声：真是歹毒，触发机关竟在暗格内部！
    她想也不想，身体肌肉瞬间绷紧，就要向后弹射退开！
    然而，这机关的设计之阴毒，远超想象，触发与发动，几乎是同时发生。
    “咻！咻！咻！”
    三道刺耳尖锐到能撕裂耳膜的破空厉啸，猛地从号舍对面墙壁一个极其隐蔽，伪装成砖缝的细小孔洞中激射而出。
    三支闪烁着幽蓝淬毒光泽的弩箭，呈品字形，带着死亡的气息，瞬间封死了林疏月所有可能的退路。
    速度快得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留下三道模糊的、带着致命蓝芒的残影。
    避无可避时。。。。。。
    “小心！”
    门口的裴彦瞳孔骤缩成针尖，那熟悉的毒弩破空声让他全身血液几乎冻结。
    他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在极度危机和本能驱使下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不顾后背撕裂般的剧痛，猛地向前扑向林疏月，想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撞离死亡区域。
    但就在裴彦身体前扑的刹那。。。。。。。。。
    “咔嚓——”
    林疏月脚下那块看似坚实、落满灰尘的泥土地面，竟是猛地向下塌陷翻转。
    一块伪装得巧夺天工的翻板陷阱骤然洞开，翻板之下，是深不见底、散发着浓烈铁锈与腐败尸骸恶臭的漆黑深渊。
    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瞬间从洞口汹涌喷出，吹得林疏月衣袂翻飞。
    林疏月一脚踏空，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冰冷的死亡气息从脚下席卷而上，更要命的是，那三支淬毒的弩箭已近在咫尺，箭头幽蓝的寒芒刺痛了她的眼角。
    这是绝境，十死无生！
    在这大脑一片空白、生死立判的电光石火间，林疏月唯一能做的，就是凭借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本能，用尽全身力气，向唯一可能存在生机、也是唯一能触及的方向——门口裴彦扑来的方位，猛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而裴彦，在扑出看到翻板洞开的瞬间，心已经沉入了冰窟。
    他看到林疏月的身体向下坠去，看到那三支索命的毒弩射向她毫无防备的后心，巨大的恐慌和绝望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
    就在林疏月手伸出的瞬间，裴彦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做出了一个完全出自本能、疯狂到极致的动作。
    他没有去抓林疏月伸出的手。。。。。。。
    他猛地甩出了进入号舍前拆掉林疏月的脚镣铐套进林疏月的手镣铐“哗啦——”
    冰冷的铁链，在昏暗的光线下划出一道迅疾的弧线。
    裴彦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和意志，将链索狠狠向上、向着号舍门框上方那根粗大的、承载着屋顶重量的横梁甩去。
    动作精准，时机妙，还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