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的手指在一本账簿的夹页中触碰到了一叠与账簿纸张明显不同质地更厚实粗糙的纸片。
    他抽出那叠纸片，是几张折叠在一起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契约文书。纸张泛黄，墨迹陈旧。
    裴彦迅速展开最上面一张，契约抬头赫然写着：“典身偿债契”。
    再往下看，裴彦的瞳孔骤然收缩。。。。。。。
    立典身契人陈启，潭州人氏，年二十。因父陈大壮腿伤病重，欠杏林堂药费计 叁佰贯 文无从筹措。今自愿典身于债主 （空白） 名下为役，为期 五年 ，做工偿债。期内任凭驱使，生死不论。恐后无凭，立此存照。
    立契人：陈启（手印）
    见证人：胡大有（指印）
    大宋元丰五年七月初九
    这是陈启的典身契，他果然是为了给父亲治病，签下了这等同于卖身契的文书。债主是杏林堂？可债主姓名处竟是空白的？
    裴彦的心脏狂跳起来！
    他立刻翻看下面的契约，是几份零散的借据，金额都不大，有陈母按的手印，债主姓名处同样空白。
    最后一张，是陈母将家中仅有的半亩薄田抵押给永通质库的契约，债主处依旧空白。
    所有指向真正债主的关键位置，都是刺眼的空白。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窜，真是好精密的掩盖手段！
    这空白的背后，必然是一个不敢见光、却又势力庞大的债主。
    裴彦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死死盯着那几处空白，仿佛要将那无形的债主从纸面上揪出来。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猛地定在了陈启那张典身契的右下角。
    在那陈启鲜红的手印旁，在契约纸张最不起眼的边缘褶皱里，有一个极其微小、颜色极淡的印记，猝不及防地就撞入了他的视线。
    那印记，像是用一种近乎无色的特殊印泥盖下的。
    线条凌厉，结构精巧。
    由五个细长的、血红色花瓣组成的图案——一朵五瓣梅花
    虽小，虽淡，但那独特的形态，裴彦应该至死也不会认错。
    梅堂！
    是梅堂！
    陈启父子的债务，陈启被迫去鹰嘴崖采摘醉仙草的源头，还有胡掌柜被毒杀灭口的根由……这一切的背后，都盘踞着那朵吃人不吐骨头的五瓣毒梅。
    裴彦猛地攥紧了手中的契约文书，脆弱的纸张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缓缓抬起头，视线穿透质库内弥漫的灰尘与尸臭，越过翻找的衙役，精准地落在了正在白绢前仔细处理那枚金箔的林疏月身上。
    林疏月似乎感应到了他目光中的剧震，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抬起头，隔着昏暗的光线、纷飞的灰尘和那具正在腐朽的白骨，迎上了裴彦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眸子。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汇。
    没有言语。
    就只有那契约文书上无声的五瓣梅花烙印，和质库中浓得化不开的死亡气息，在两人之间织成一张无形而沉重的网。
    这梅堂的阴影，已经彻底笼罩了这间小小的质库，也笼罩了所有追寻真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