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质库白骨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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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0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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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的余威仍在汴梁城上空徘徊,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泥土的腥味。
城南陋巷的泥泞尚未干涞,陈启破屋中发现留言的“姨”信笺和银镯带来的寒意,却比秋雨更来的刺骨。
裴彦胸口伤处的纱布已经更换了新的,但湿气侵染带来的隐痛和昨夜暴雨中强行策马奔波的疲惫,依旧刻在他的眉宇间。
他正坐在值房内,对着摊开的陈启案卷宗,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目光略显沉郁。
那封署名“姨”的歹毒信笺,很明确的指向着城南“济世堂”的李掌柜。
但因昨日暴雨如注,在鹰嘴崖那里无法派人去探查,但回来后他第一时间就已经派了精干衙役冒雨赶往济世堂蹲守布控。
“大人!”值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湿气未干、面带焦急的衙役疾步而入,正是昨夜派去济世堂的领队,“济世堂那边……出岔子了!”
裴彦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说!”
“属下等昨夜冒雨抵达济世堂,看见铺门紧闭。今日卯时初,雨势稍歇,属下便带人强行破门而入。”
衙役语速飞快,带着懊恼,“可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了!货架被翻倒,药材也散落了一地,像是被匆忙搜刮过。然后,后堂卧房床铺凌乱,细软金银皆不见踪影。那李掌柜……像是跑了,就像是人间蒸发一般。我们询问了左邻右舍,都说昨日午后雨前,还见他开了会儿铺门,后来雨势一大,就关门闭户,再无人见过他出来了。”
“跑了?!”裴彦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乱颤。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直冲顶门,好一个李掌柜、好一个梅堂!
动作竟是如此之快,暴雨便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这条刚刚浮出水面的线索,就这么硬生生给断了!
胸口箭伤因刚刚的愤怒而隐隐作痛,裴彦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
李掌柜的失踪,也恰恰证明了济世堂和那“姨”字信笺的真实性。也证明了梅堂对风吹草动的极度敏感。
他们必然还在开封府内部,甚至在裴彦他身边,都有着眼线!
就在裴彦胸中怒涛翻涌,思忖着如何追捕李掌柜、深挖内鬼之时——
“大人,大人不好了!”
周大斧粗嘎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慌,猛地撞开了值房的门,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独眼里充满了恐惧。
“陈……陈启他娘,她……她存钱的那家”永通质库”……出……出人命了。掌柜的……变……变成白骨了!”
“什么?!”裴彦霍然起身,案几被带得晃动,卷宗滑落在地。
陈母存钱的质库?掌柜变白骨?李掌柜刚跑,质库这边就出事立刻?这绝非是巧合。
一股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梅堂的触角,竟无声无息地已伸向了这里!
他们这是在灭口?还是在转移视线?亦或者……质库里藏着比济世堂更致命的秘密?!
“备马!叫上林疏月,快!”裴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和凛冽的杀气,他必须立刻赶赴现场。
这具白骨,或许会成为撕开梅堂伪装的突破口。
永通质库位于汴梁城西相对热闹的街市,门脸不大,黑底金字的招牌在阴沉的天空下也失了光泽。
此刻,质库门口已被开封府的衙役团团围住,看热闹的百姓都被远远地驱开,这里的空气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
裴彦、林疏月、周大斧、苏云袖翻身下马,踏入质库。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陈旧木器、霉变纸张、以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比验尸房的味道更复杂、更污浊。
质库内部光线昏暗。
高高的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绸衫、体态微胖的中年男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瘫坐在太师椅上。
他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嘴巴大张着,形成一个无声呐喊的黑洞。
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暴露在衣物外的皮肤——脸颊、脖颈、双手——已然完全干瘪萎缩,呈现出一种皮革般的深褐色,紧贴在骨骼之上。
而他的眼眶深陷,眼珠早已腐烂消失,只剩下两个空洞的黑窟窿。
这分明是一具正在快速腐败、接近白骨化的尸体。只有那身质地上乘的绸衫和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昭示着他生前的身份——永通质库的胡掌柜。
几个伙计和前来赎当的客人都被眼前这幕吓得面无人色,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这是何时才发现的?”裴彦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厉声问最先赶到的衙役。
“回……回大人,”衙役脸色发白,“今早……质库开门,伙计见掌柜没像往常一样出来招呼,进里间一看……就……就这样了!门窗都从里面闩着,没……没人进出过啊!”
封闭的环境?裴彦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看向林疏月:“验尸吧!”
林疏月早已戴上粗布手套。
她无视了那浓烈的尸臭和可怖的视觉冲击,目光从胡掌柜那干瘪的头颅开始,一寸寸向下扫视。
她先检查了颈部,无明显勒痕。又仔细查看了那双同样干瘪的手,指甲缝里很干净。
她的目光定格在胡掌柜大张的、黑洞般的口腔上。
那里是腐败最严重的区域,牙齿暴露,牙龈萎缩,她示意周大斧将油灯拿近。
昏黄的光线下,她俯身凑近那散发着恶臭的口腔,仔细观察着每一颗牙齿的缝隙和口腔**的残留物。
突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在胡掌柜口腔上颚靠近喉咙的位置,紧贴着萎缩的软腭边缘,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腐败组织融为一体的金色光泽,在油灯的照射下,顽强地反应出来。
林疏月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立刻从苏云袖捧着的药箱里取出一柄细长的银质镊子,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镊尖探入那令人作呕的口腔深处。
她的动作极其精准稳定,手腕上厚实的棉衬镣铐没有带来丝毫阻碍。
镊尖轻轻夹住了那点微弱的金光。
一点一点,极其谨慎地向外拖曳……
当那点金光彻底脱离腐败组织的包裹,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片薄如蝉翼、不过米粒大小、边缘不规则的——金箔
金箔上沾满了深褐色的粘稠污物,但依旧无法掩盖其纯正的色泽和质地。
林疏月用镊子夹着这片微小的金箔,置于一方干净的白绢之上。她直起身,目光扫过质库内堆积如山的典当物品——破旧的棉袄、生锈的铜壶、褪色的字画……
最后落回胡掌柜那具正在飞速白骨化的干尸上,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讥诮弧度,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质库中:
“胡掌柜这是……临死前还念念不忘吞金致富?贪财咬金而亡?好雅兴!”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锐利和毫不掩饰的嘲讽,瞬间刺破了质库内诡异恐怖的氛围。
“吞金?!”周大斧失声叫道,独眼瞪得溜圆,“这……这金箔卡在喉咙里……那他噎死的?”
“非也。”林疏月冷冷地否定了周大斧的猜测,她用镊子点了点白绢上那枚沾满污物的微小金箔。
“金箔轻薄柔软,若被无意吞入,只会顺喉而下,卡在咽喉致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且看此处——”
她指向金箔边缘那极其细微的、仿佛被什么锐物划过的痕迹,“此痕绝非人体组织或牙齿所能造成。更关键的是……”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胡掌柜大张的口腔,声音更冷。
“他口鼻处残留的甜腥腐臭,与他周身腐败的气息略有不同。更接近……某种混合了蜂蜜、硫磺、以及劣质脂粉的毒物残留气味。此毒名为”蜜里藏针”,性烈而隐秘,中毒者初时就像是醉酒,兴奋多言,继而脏腑灼痛,窒息而亡。死后尸身腐败加速,就会被无形之火从内焚烧!这片金箔……”
林疏月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质库内那些缩在角落、惊恐万状的伙计和客人。
“恐怕这并非是胡掌柜贪心吞下,而是凶手在行凶后,为了掩盖其真正死因,或者……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硬塞进他喉咙里的障眼法。”
裴彦此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密室、毒杀、伪造吞金现场,这绝非寻常劫财害命。
胡掌柜是陈母存钱的质库掌柜,他的死,也必定与陈启案脱不了干系。但这是为了灭口?还是为了掩盖什么?
“搜!”裴彦的声音的温度一下降下来,“所有账册、当票、典押之物,特别是陈王氏(陈母)的质押记录,一页都不准放过!”
衙役们闻言后立刻地行动起来,翻箱倒柜的。
质库内顿时一片混乱,纸片纷飞,灰尘弥漫。
裴彦的目光则落在了胡掌柜太师椅旁边那张沉重的紫檀木大书案上,案上堆满了厚厚的账册和散乱的当票。
他强忍着尸臭,走到书案后,开始亲自翻检。
一本本账册被迅速翻开,墨迹淋漓的数字和典当条目飞速掠过。
裴彦的目光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