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7章西山采药踪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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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疏月那句“醉仙草才是索命钩子”,瞬间刺穿了验尸房内凝滞的悲恸与沉郁。
    裴彦眼中翻腾的怒意尚未平息,又被这猝不及防的新线索激起更深的寒芒。
    他几步跨到林疏月面前,接过那本沾满灶膛灰烬、散发着潮霉与烟火气的《西山采药图志》。
    昏黄摇曳的油灯下,泛黄脆弱的纸页被轻柔地翻开。
    裴彦的目光,掠过陈启那歪歪扭拙的简陋绘图和标注,最终死死钉在“西山鹰嘴崖”地形图旁那几行格格不入的娟秀小字上:
    “七月望,崖顶背阴处,黄花开三瓣者佳,取其根茎,汁液剧毒,慎之慎之。”
    字迹清秀,笔画舒展,带着一种闺阁女子特有的柔婉,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笃定。
    尤其“剧毒”二字,落笔清晰,力透纸背,带着森然的警告意味。
    “七月望……西山鹰嘴崖……”
    裴彦的声音低沉地喃喃自语。
    他猛地抬头,视线牢牢扣住林疏月,“你确定,此草便是那”醉仙草”?与你父秘录所载完全一致?”
    林疏月迎着他锐利的目光,没有丝毫闪避。
    她抬起被厚实棉衬镣铐包裹的手腕,指尖虚点图谱上那株被陈启误标为“苦艾草”的植物叶片。
    “大人请看此处叶脉走向,主脉偏左,侧脉三岔,末端回勾如鹰喙。再看锯齿边缘,非均匀分布,而是近叶柄处密集如针,至叶尖渐疏。此二点,与先父手札中”醉仙草”图样分毫不差!其根茎汁液,正是配制”醉仙散”不可或缺的剧毒主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图谱上那行娟秀的注解,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洞悉。
    “指点陈启去鹰嘴崖采此毒物之人,绝非不识货。这”慎之慎之”四字,看似提醒,实则是精准的”配方指引”。陈启脚踝骨上那异常的骨赘增生,极可能便是在鹰嘴崖那等险峻之地攀爬采药时,被尖锐岩石反复撞击摩擦所致。他不仅替考送了命,更可能早就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替人采摘致命毒药的”药奴”。”
    “药奴……”裴彦咀嚼着这两个字,胸中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将理智焚毁。
    寒门子弟的性命,在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眼中,果真是草芥,予取予求!他攥紧了手中的图谱,脆弱的纸张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周大斧!”
    “在!”周大斧一个激灵。
    “备马!即刻去陈启旧居,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找出与此图谱、与此字迹相关的所有东西。”
    裴彦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
    他必须要知道,是谁将陈启推向了鹰嘴崖,推向了醉仙草的毒汁,推向了最终的替考死局。
    马蹄踏破汴梁城南的寂静-----
    陈启那间位于陋巷深处、摇摇欲坠的破败土屋,在铅灰色天幕的笼罩下,更显凄凉。
    院墙坍塌大半,院内被翻检得一片狼藉,就连仅存的半张破木桌也被劈开检查过。
    感觉空气中弥漫着贫穷的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开封府的衙役早已将这里围得水泄不通,正进行着更加细致的二次搜查。
    裴彦、林疏月、周大斧、苏云袖踏进这满目疮痍的院落。
    “大人,里外都翻遍了,除了些破衣烂衫和几个空药罐,实在……”一个衙役面露难色。
    裴彦面沉似水,目光如电般扫过每一个角落。
    林疏月则无视了周遭的杂乱,她的目光,一寸寸地犁过这间承载了太多苦难的陋室。
    灶膛的灰烬、墙角的蛛网、坑洼不平的泥地……
    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土炕角落一处微微塌陷的土坯墙上。
    那里的墙皮剥落得格外厉害,露出里面参差不齐的土坯。
    她走到炕边,伸出手指,在那塌陷处的边缘轻轻敲击。
    声音沉闷,但并无异常。
    可她并未放弃,指尖沿着剥落的墙皮边缘细细摸索。
    突然,她的指尖触碰到一块土坯的边缘——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与灰尘融为一体的、不规则的刻痕。
    “这里。”林疏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她示意周大斧,“砸开它。”
    周大斧不敢怠慢,抽出腰间的短柄铁锤,对着那处有刻痕的土坯边缘,小心翼翼地砸了下去!
    “哐!哐!”几声闷响。
    松软的土坯应声碎裂,簌簌落下。
    一个巴掌大小、被掏空的墙洞显露出来!洞壁光滑,显然是人为精心掏挖。
    洞内并无金银,只有两样东西。
    一件,是一个用褪色红绳系着的、极其简陋的银镯子。
    镯子很细,工艺粗糙,上面没有任何花纹,但擦拭掉灰尘后,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泛着温润的光泽。
    一看便是贫苦人家母亲留给女儿的贴身之物。
    另一件,则是一个小小的、用油布卷得严严实实的纸卷。
    林疏月小心地取出那个油布卷。
    裴彦屏住呼吸,周围的衙役也伸长了脖子。
    看着她一层层地剥开油布,露出里面一张折叠整齐、但已泛黄发脆的信笺纸。
    展开信纸,依旧是那娟秀清丽、笔迹柔婉的字体。只是内容却比图谱上的注解更为详尽:
    “启儿吾侄:
    鹰嘴崖顶,背阴岩缝,黄花三瓣者,乃汝所需”金线草”(切记!对外只称此名)。七月望月圆之夜,其根茎汁液最丰,药效最佳。采时务必戴厚皮手套,避其汁液,沾肤溃烂,入眼即盲!取根茎三寸,以油布裹紧,置于灶膛灰烬中阴干三日,交予城南”济世堂”李掌柜,自有人与你结算银钱。切切慎之,性命攸关,莫忘汝母病榻煎熬!
    ——姨字”
    信笺末尾,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同样娟秀的“姨”字。
    “金线草……济世堂李掌柜……”裴彦眼中寒光爆射,好一个偷天换日。
    将剧毒的“醉仙草”伪装成普通药材“金线草”,诱骗陈启这个不通药理的寒门少年,在月圆之夜冒险攀爬鹰嘴崖采摘。信中还提及的陈母病榻煎熬,这更是赤裸裸的利用与胁迫。
    这写信的“姨”,心思之歹毒,手段之阴险,真令人发指!
    林疏月的目光则死死钉在那个“姨”字上。
    字迹……与图谱上的注解,同出一源。
    这娟秀的字迹背后,藏着一个对醉仙草特性了如指掌、且与梅堂脱不了干系的毒妇。
    她拿起那个简陋的银镯子,入手微凉。
    这显然是陈启珍藏的母亲之物,被藏在最隐秘的角落。
    寒门母子相依为命的凄苦,在这冰冷的银镯上无声流淌。
    “查济世堂,缉拿李掌柜!封锁西山鹰嘴崖!”裴彦厉声下令,每一个字都带着凛冽的杀气。
    他胸口的箭伤因激动而隐隐作痛,却丝毫压不住那股要将幕后黑手揪出来的狂暴怒意。
    线索初明,众人立刻动身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破屋。
    然而,刚走出院门,天色骤变。
    方才还只是铅灰色的阴沉天空,此刻就像是被泼翻了墨缸。
    狂风骤然卷起,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尘土,抽打在脸上生疼,街道两旁残破的窗棂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要下暴雨了,快走!”周大斧惊呼。
    话音未落。。。。。。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厚重的云层,震耳欲聋的惊雷紧随其后,轰然炸响!感觉整个天地都在颤抖。
    豆大的雨点,冰冷、密集、带着千钧之力,狂暴地砸落下来。瞬间便将天地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幕之中!
    所有人的视线被雨水彻底模糊,脚下的泥土顷刻间化为粘稠的泥浆。
    “快,大家各自去找地方避雨!”裴彦大吼,声音瞬间被狂暴的雨声吞没。
    雨水抽打在身上,深青色的官袍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左胸伤处的纱布迅速被雨水浸透,隐隐透出血色。
    衙役们护着苏云袖,狼狈不堪地在泥泞中寻找能避雨的屋檐或门洞。
    周大斧下意识地想用自己魁梧的身体为林疏月挡雨,却被林疏月冷静地推开:“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随后林疏月拖着沉重的脚镣,在瓢泼大雨中艰难前行。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脸颊疯狂地流淌,模糊了的视线,单薄的囚衣瞬间湿透,紧贴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寒意。
    镣铐的链环在泥水中拖曳,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厚实的棉衬在雨水浸泡下变得沉重冰冷,但依旧忠实地隔绝着精铁边缘对皮肤的摩擦。饶是如此,彻骨的寒意依旧让她微微发抖。
    裴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视线在这狂暴的雨幕中艰难搜寻。
    他看到林疏月被雨水冲刷得愈发苍白的脸,看到她湿透囚衣下微微颤抖的肩膀,看到她腕间那副新换的、此刻也沾满泥水的镣铐……
    一股莫名的焦躁和怒意再次涌上心头。
    这该死的雨!这该死的案子!这该死的……镣铐!
    他猛地停下脚步,在周大斧和苏云袖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扯下自己身上那件象征身份的深青色官制披风。
    动作幅度之大,扯动了左胸的伤口,让他闷哼一声,眉头紧锁。
    他看也不看,手臂猛地一扬。
    那件厚重、尚带着一丝体温的深青色披风,划过冰冷的雨幕,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道,兜头盖脸地朝着几步外、在雨中艰难跋涉的林疏月扔了过去。
    厚重的披风带着裴彦的体温和淡淡的松墨气息,瞬间将林疏月从头到肩膀罩了个严严实实。突如其来的重量和暖意让她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她下意识地抓住盖在头上的披风边缘,湿漉漉的手指触碰到柔软厚实的锦缎内衬。
    雨水被隔绝了大半,冰冷的身体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暖意。
    她有些愕然地掀开披风一角,隔着狂暴的雨幕,看向那个扔出披风后便已转身、只留下一个冷硬背影的男人。
    看着这幕她脑子快速的吐槽了一下,”他是有病吗?这样会显得他特别帅吗?真想给我的话走过来给我不行吗?还是他想报复我?所以才将衣服从远处扔过来盖住我,然后让我在这种天气里摔一跤?”
    裴彦没有回头,但是他的声音穿过震耳欲聋的雨声,冰冷、生硬、还带着一股不耐烦的暴躁,清晰地砸了过来:
    “披上!淋病了,谁去验那醉仙草?误了查案,你担待得起吗?”
    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挺得笔直,湿透的官袍紧贴着宽厚的脊背,雨水顺着乌黑的发髻和冷硬的下颌线不断流淌。
    左胸伤处湿透的衣料下,血色似乎更深了些。
    林疏月抓着那件还残留着一丝体温的厚重披风,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
    她看着裴彦那在暴雨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象征着权柄与庇护、此刻却显得如此突兀的深青色锦缎。
    一丝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在她被雨水冲刷得毫无血色的唇边悄然漾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有些费力地将那件对她而言过于宽大的披风裹紧在身上。
    深青色的锦缎包裹住她湿透的囚衣和冰冷的镣铐,隔绝了部分风雨,也带来了一丝不合时宜的暖意。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跟上了队伍。
    周大斧和苏云袖面面相觑,赶紧走到林疏月两侧护住。
    一行人就如同暴风雨中的几叶扁舟,在泥泞和白茫茫的水幕中,艰难地向着最近的避雨处跋涉而去。
    只有那深青色的披风一角,在狂乱的雨鞭抽打下,在灰暗的天地间上下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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