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簪陷死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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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31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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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稠的血腥气混着陈腐的霉味,沉甸甸地压在开封府女牢的最深处。
空气几乎凝滞,只有角落渗水的嘀嗒声,规律地敲打着死寂。
林疏月盘腿坐在一堆勉强算得上干燥的稻草上,脖颈上沉重的木伽压得肩颈酸麻,腕间冰凉的镣铐紧贴着皮肉。
身上那件灰扑扑的囚衣,浆洗得发白,袖口和下摆磨损得厉害,却奇迹般地保持着整洁。
她微微垂着眼,掩住了那双过于灵动的杏眼——此刻,那眼底正跳跃着一丝近乎讥诮的冷光。
三个月了
从风光正好的汴梁闺秀到这不见天日的死囚牢,只因一支莫名出现在凶案现场的竹节银簪。
那簪子,是她及笄时母亲亲手所赠,内里精巧地藏着一根用于针灸的细长银针,本是医家女儿傍身的微末依仗。
谁能想到,它会成为“毒杀”富商张员外的“铁证”?
张员外那肥硕的身体倒在他那顶奢华的八抬大轿里,心口插着的,正是那支簪子,细长的银针精准地没入了心窍。
人证物证俱在,张员外新纳的第十八房小妾哭得梨花带雨,指认她林疏月因妒生恨,争执间痛下杀手。
这罪名,不容分说地烫在了她身上。
“开饭了!开饭了!一群晦气催命的玩意儿!”粗嘎的喝骂伴随着铁链哗啦的刺耳摩擦,由远到近。
沉重的木栅栏门被一个身材魁梧的独眼汉子用力推开,正是牢头周大斧。
他一脸不耐,酒糟鼻在昏暗光线下更显红亮,一只浑浊的独眼扫过牢房,带着毫不掩饰的厌弃。
他身后跟着两个小狱卒,抬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桶里是浑浊发黑的稀粥,表面还浮着一层绿沫,散发出刺鼻的馊味。
木桶“哐当”一声顿在牢房中央,浑浊的汤水溅出,带着一股更浓烈的酸腐气。
犯人们如同野兽般,拖着脚镣,涌向木桶,用豁了口的破碗去舀那点勉强称之为食物的糊状物。
一个身材粗壮、满脸横肉的女囚,人称“铁娘子”,仗着自己身强力壮,蛮横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抢占了最有利的位置,一边舀着底层粥糊,一边恶狠狠地瞪视着周围敢怒不敢言的囚犯。
林疏月没动。
她依旧坐在角落那片相对干燥的稻草上,目光落在了铁娘子那只伸进桶里搅动的粗壮手臂上。
那女人手腕内侧,靠近袖口的地方,沾着一小块几乎难以察觉的黄色粉末。
那粉末的颜色和质地,像极了被潮气洇湿后又干涸的……硫磺粉?
林疏月的鼻翼几不可察地翕动了一下,牢房里浑浊的空气里,除了浓重的馊味、汗臭和血腥气,似乎还夹杂着一缕极淡的苦涩——那是毒堇汁液特有的味道,一旦入口,顷刻间便能麻痹心脉。
铁娘子舀了满满一大碗浑浊的糊粥,得意地转过身,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林疏月,嘴角咧开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容。
她端着碗,一步步朝林疏月走来,沉重的脚步踏在潮湿的泥地上,发出闷响。镣铐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作响。
“哟,林大小姐,”铁娘子故意拉长了声调,满是嘲讽,“还当自己是官家小姐呢?等着人伺候?来,姐姐我今儿发善心,这碗”好的”,赏你了!”
她将那碗明显比别人的浓稠许多的糊粥,猛地杵到林疏月面前,浑浊的汤水几乎要泼到林疏月脸上。
一股更浓烈的馊味混杂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直冲林疏月鼻腔。
周围的囚犯都停下了动作,噤若寒蝉地看着这一幕。谁都清楚,铁娘子这“赏”,可不是什么好心。
林疏月终于抬起了眼。
她的目光平静如水,越过那碗散发着恶意的粥,直直落在铁娘子那张布满横肉的脸上。那双杏眼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洞悉全局。
她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像是在笑,但又带着无边的讥诮。
“铁娘子,”林疏月的声音不高,但穿透了牢房的死寂。
“你这碗”好意”,怕不是加了料吧?硫磺粉混着毒堇汁子……是想让我走得”热闹”些?”
铁娘子脸上的狞笑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你……你胡说什么!”她色厉内荏地吼道,端着碗的手却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胡说?”林疏月嗤笑一声,目光刺向铁娘子手腕内侧那点几乎看不见的黄色粉末。
“你腕上沾的硫磺粉,是今早换班时,西墙根那个新来的狱卒塞给你的吧?那小子眼神不正,身上一股药铺子后巷的味儿。至于毒堇汁……”
她的目光转向那碗粥,声音冷得像冰,“这馊饭放久了,酸腐气会盖住很多东西,可毒堇那股子特有的苦底子,混在发霉的麦子味儿里,骗骗别人还行,想骗我?”
她缓缓站起身,木伽和镣铐随着动作发出沉重的金属摩擦声。
她明明比铁娘子矮了半个头,被沉重的刑具束缚着,周身却骤然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
她一步步逼近铁娘子,眼神锐利如刀:“谁指使你的?收了多少钱?还是……想灭口?”
“你找死!”铁娘子被彻底揭穿,脸上的横肉抽搐,眼中的凶光毕露。
她猛地将那碗滚烫的毒粥狠狠泼向林疏月的脸,同时另一只大手带着风声,狠狠朝林疏月的头顶扇去。这一下若是扇实了,不死也得残!
惊呼声在囚犯中炸开。
林疏月的眼神却在这一刻锐利到了极致。
她没有躲闪泼来的滚烫粥水,身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猛地向下一矮!
沉重的木伽限制了她的动作幅度,却让她下盘异常稳固。
滚烫的糊粥大部分泼在了她身后的土墙上,发出“滋啦”的声响,溅起几滴滚烫的落在她肩头囚衣上,灼出几个小洞。
而铁娘子那带着千钧之力扇下来的手掌,擦着她的发顶呼啸而过!
就在铁娘子因用力过猛而身体前倾、重心不稳的刹那,林疏月动了!
被镣铐锁住的双手猛地向上交叉一绞!
冰冷的铁链瞬间缠住了铁娘子扇空的那只手腕!
同时,林疏月屈起的膝盖,精准无比地狠狠顶在铁娘子毫无防备的胃部!
“呃啊——!”铁娘子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惨嚎,胃部遭受的重击让她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像被抽了骨头般软倒下去,弯成了虾米,剧烈地干呕起来,彻底失去了反抗能力。
被铁链绞住的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
牢房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角落里那个纤细的身影。
她依旧被沉重的木伽压着肩膀,被冰冷的镣铐锁着双手,囚衣肩头还冒着被粥烫出的焦烟,微微喘息着。
可她那挺直的脊背和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却让整个牢房都笼罩在一股无形的压力之下。
周大斧也被这兔起鹘落的一幕惊住了,独眼睁得老大。
他反应过来,骂骂咧咧地冲上前:“干什么!干什么!一个个都要反天是吧!敢在牢里动手!”他抽出腰间的短棍就要上前。
林疏月却在这时松开了绞着铁娘子的铁链,任由对方像一滩烂泥般瘫倒在地痛苦呻吟。她抬起眼皮,平静地看向周大斧,仿佛刚才雷霆般出手的不是她。
“周牢头,”她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人我替你制住了。她收了钱,想用毒堇在牢里灭我的口。至于指使者……您不妨问问她,或者查查今早西墙根那个眼神不正的新卒子?他身上药铺子后巷的味道,可浓得很。”
周大斧举着短棍的手僵在半空,独眼惊疑不定地在林疏月平静的脸和地上哀嚎的铁娘子身上来回扫视。
牢房里弥漫着粥的馊味、毒堇的苦涩、血腥气,以及一种名为惊惧的死寂。
林疏月不再理会他们。她缓缓地、有些吃力地重新坐回那堆干燥的稻草上,沉重的木伽压得她微微蹙眉。
她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肺腑间那股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
黑暗中,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月儿,拿着!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父亲林明那张沾满血污、因剧痛而扭曲的脸在眼前放大,他颤抖的手,用尽最后力气将一本薄薄的、边缘染血的册子残页塞进她小小的、满是冷汗的手心。
册子的封面早已不见,那页残纸上,墨迹淋漓地记录着某种复杂的毒物性状分析,字迹被血浸透了大半。
而在那血污的尽头,一个潦草却清晰的印记烙印般刻在纸页边缘——那是一朵线条凌厉、仿佛浸透了不祥的五瓣梅花!
“醉仙散……梅……” 父亲破碎的声音如同诅咒,在耳边回荡。
林疏月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撞击着,后背渗出一层冷汗,几乎浸透了单薄的囚衣。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才勉强将那段撕裂心肺的记忆重新压回黑暗深处。
毒堇……竹节簪里的银针……还有那朵如影随形、带着血腥味的五瓣梅花。
她抬起被镣铐磨得发红的手腕,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页残纸上冰冷的墨迹和父亲滚烫的血。
三个月前那场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张员外的死,绝非偶然。
这死牢,也不过是那庞大阴谋中,一张试图将她彻底绞杀的铁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