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香缭绕，烛照数计，我直起身子望了一眼坊子外的前堂，铭刻黄帝内经箴言的木架屏风之外，人头攒动，络绎不绝。
    好一个热闹的仁术堂。
    只是这医术……我扭头望向面如土色巧巧。她躺在几条长凳拼成的床板上，枕下垫着几本医书，双眼紧闭，极好的月光顺窗打在她贴着长发的圆颊上，留下亮丽光斑。
    我碰了下她微凉的小脸，疲惫道：“再请人来看看吧，她不过是惊悸晕厥，怎么好几个时辰都不见转醒？”
    依靠在门框上大片阴影动了动，比跪坐在我身旁昏昏欲睡的聂升率先应声：“我这就去请。”
    趴在巧巧身边托腮入眠的姑姑闻见动静也揉了揉双眼，困倦道：“婢子送小姐回客栈歇息吧，奔波了一日，别在这儿熬了。”她说着就用脚踢了踢聂升，“你在这儿守着，我送了小姐，去外头打听打听旁的医馆，找家能治病的。”
    不远处守着其母走针的小娘子“啧”了一声，道：“李氏仁术堂是县里顶好的医馆了，换了旁的地儿也不好使。娘子。”她轻快地喊着我，“叫你家妹夫别急，令妹瞧着无事，不必忧心。”
    烛火幽暗，我看人都重影，迷迷糊糊地答道：“小姐不知，舍妹是被吓晕的，她体弱……什么妹夫？”
    明眸皓齿的小娘子朝我咧嘴一笑，与我攀谈道：“自然是那高个子啊，这屋里就数他最急，不是妹夫，也下聘了吧？瞧这模样，是军籍吧？军属户，有福呦。”
    姑姑干笑了两声，指着门框，“你说立在门口这人？害，八竿子打不着的主儿……”
    “小姐慧眼识珠，他二人的确郎有情妾有意。”我顶着左右两边莫名的眼神下，揉着发酸的腰起身道：“家里妹夫是募兵才去的，操练了半年而已，难为小姐夸赞了。”
    对面的小娘子细看不过二八年华，闻见此话笑得双眼都不见了，喜滋滋道：哪有娘子说得那样神。近日我娘身子不好，我常带她来，医馆里这么多人，令妹婿行路虎虎生风，行动坐卧走都规矩得很，手上还有厚茧，虽说穿着件麻布，可我一眼就瞧出来了，他定是军士。”
    明明是夸庆元的话，可我怎么都笑不出来，只得扯了扯嘴角，“舍妹夫哪担得起如此谬赞？抬举了。”
    他明明穿得那样不显眼，还是被人一眼瞧出身份……
    小娘子摆了摆手，“闲聊罢了，我可受不起。唉？令妹婿跟随哪位上峰？近日县里都在传，青州要打仗了！”
    她倾身，压低了嗓音道：“娘子家里若有闲钱，赶紧备下些，听说这一仗非同小可，连朱家军都会出动，怕是要死人的。塞些银两给军长，可免做前军之苦。”
    管宣威侯麾下的通州军叫朱家军，不知这话传到宫里，朱煊有几个头能承受得起太后和圣上的雷霆之怒？
    我**了下嘴角，在心里狠狠地吐纳几下，才缓缓套话道：“我家中都是穷书生，不懂做军士的规矩，依小姐的意思看，给多少银子，才能免了我妹妹一家的大难？”
    那头沉思了片刻，又左右看了看，伸出一根手指，“百贯即可。”
    我装模作样地叹口气，“哪有那么多钱……小姐所知甚多，可否能有别的法子给通融通融？”
    晃在我眼前饱含神采的眸光暗淡了下来，伴随着庆元进屋沉重的脚步声，她极小声道：“多备些钱吧，我爹便是这么死的。”
    话虽轻，却如重锤一般砸在我心间，掀起无与伦比的风暴。
    “节、节哀。”我结结巴巴地冲着那小娘子道。
    她再次摆摆手，眉眼间的愁绪一闪而过，化为释然与坦荡，“娘子不必为我多哀，我家隔壁的私塾先生说了，无衣与子……与子同仇。”她仰头忆识，喃喃道：“不记得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我替她缓缓地念了出来。
    小娘子点头如小鸡啄米不停，羞赧地笑了笑，“瞧我这脑瓜子，明明也识得几个字，可树上的这些字儿，可不知怎地，每回都忘。”
    看她笑，带着少年人自嘲的风趣儿，我也扯出了个笑，刚要慰藉她，耳边旋即传来庆元不耐烦的话，夹杂着无数焦躁扑面而来，“她怎样？何时能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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