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六章喧呶(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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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轮碾过混着雪水的泥地向城外奔袭,东边吹来带有咸腥味的风穿梭在溃逃的民众之中,白雾散开,浩瀚无垠的沧海渐渐映入眼帘。天色灰暗,往日湛蓝的海水此刻如吞人巨兽,浪花翻涌,其声极震,洪于雷霆。
    出城好久,我都回不过神来,始终死死捏着那块有些膈手的金印,一言不发地靠在姑姑肩上,眼前如走马灯似地闪过太子喜怒哀乐的脸。
    没有兵,没有人,没有军符印信,身上最大的依仗在我手中,他怎么去守青州城?又拿什么筹码掣肘来势汹汹的宣威侯呢?光凭一张嘴和少得可怜的都护卫吗?
    “停车……停车!停车!”
    身下的车板被重重拍响了,“砰砰砰”一声高过一声,让专心致志赶车的斩月不解地望向我身旁的念萍,出言道:“庆元就在前头的松树林中候着,娘子有事,待上了马车再说也不迟。”
    姑姑神情颓然,怜爱地摸了摸我被风吹冷的脸颊,哽咽着道:“小姐终究舍不得姑爷,趁着没走远,掉头回城吧,您这模样,人是活着,可魂儿丢了,有何用呢?”
    我攥紧金印,环视着周围一双双好奇打量的双眼,干巴巴地笑道:“说什么糊涂话呢?大费周章的出了城,再回去作甚?我、我有些胸闷,才解了围领。”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不是欲盖弥彰吗……
    姑姑眼中刹那闪过的疑虑我看并未错过,她半信半疑地盯着我握拳在胸口的手,追问道:“那小姐出城前说什么疯了?”
    众目睽睽之下,我自然不能实话实说,无措地咽了口涎水,辩解道:“我说,他站在城楼上,生怕旁人不知要送我出城似地,恐怕全城的探子都涌来了,不是疯了是什么?”
    说着,我就朝姑姑使眼色。她转了转眼珠,做出如释重负地模样,长舒一口气,顺着我的话道:“今儿出城的人那么多,小姐又混在人群中不起眼,哪有那么轻易寻到您?小姐莫要再忧心了。”
    斩月扭过头,淡淡道:“娘子说得对也不对。老爷今早是送了二位太夫人南下,走运河回王都避难,有心之人必会跟踪,的确不容易抓不到夫人。”
    姑姑一听就骄傲地仰起头颅,得胜道:“婢子都说了,小姐是多心……那不对在哪儿?”
    刚升起了一堆足以让人振奋的火苗,斩月下一刻又无情地扑灭了,他始终四平八稳的嗓音顺着刺骨的海风飘进双耳,“只怕樽王爷会传夫人留在王都的画像给朱家,朱贼手下人若有过目不忘之能,夫人恐危矣。”
    我趁着众人都竖耳仔细听斩月说话的功夫,装作若无其事地将焐热的龟钮金印迅疾地塞入衣领,那物件在衣衫内滚了两下,被绳子扯紧了,贴着心口再没动静。
    念萍眼尖,早就瞧见了我的鬼祟,身子一横将我挡在身后,高声应道:“怕什么,小姐那副画像是六年前择妻时呈送给王都的,画像那年小姐且刚及笄,与如今的模样大相径庭,不会认出来的。”
    我说得信誓旦旦,众人却陷入了愁云惨淡,唯有巧巧拿她那双亮晶晶的眸子对着我,见我望过来,如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呲牙道:“姑姑说得是!这些事儿都不必忧心,如今的当务之急是……”
    一听此话,散开的众人又围拢了过来,一脸好奇地看着巧巧,看得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结巴道:“吃、吃饭。婢子饿了,小姐也饿了吧?”
    有这娇娇儿混淆视听,都护卫和荀家家仆不约而同地撇撇嘴,散到一旁去了。
    我忍俊不禁地戳了戳巧巧的小脑袋瓜,嗔怪道:“你啊你——”
    巧巧古灵精怪地朝我吐吐舌头,压住我的臂膀干嚎道:“小姐!天不亮姑姑就把婢子喊醒了,饭也不给一口,活脱脱地要饿死人了!”
    四周传来若有若无的嬉笑,被巧巧一瞪,又归于静默。
    她一喊,我真有些头疼了,连忙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再出声,“莫叫了莫叫了,越叫越饿。”
    *
    青州城西临泰岳,兴于东海之畔,低山丘陵多,乃中原咽喉,亦是南北商贸重镇,青州之重,行宫盘踞,重兵拱卫,乃上州也。
    华夷图上,一笔朱红将青州城勾出,顺北而行。马车颠簸,舆图在忽明忽暗油灯照耀下,不甚清明。
    我手中的舆图,乃是我朝的山河郡府图,我所行进的路线,还用朱红标了出来。通州、兖州、梁州、雍州四地被朱砂圈出,再凑近了看,沿途大小驿站和入城休憩的城镇都画圈标识,用线相连。
    我用手指点了点广饶县,此乃北上第一个落脚点。
    地图一角还有一行小字,若不是我点了油灯还真瞧不真切。上书“吾妻安好,山河安好”。许是写完就急匆匆卷起了地图,字有些模糊,只勉强能看出。
    我盯着看了许久,才发觉这是司戴渊的字。他的字好认,虽说跟着天下名师学了这些年,却依旧没什么长进,太子恩师曾多次斥责其字行行若萦春蚓,字字如绾秋蛇,可见他在书法上毫无造诣。
    姑姑一手抱着装舆图的牛皮筒,一手高举着油灯,看我乘上马车后就目不转睛地盯舆图看,也探头观望,双眼扫过司戴渊的字,喃喃念了,乐道:“殿下念着您呢。”
    离灯油太近,熏得我眼痛,别过头去不再看,不屑道:“谁稀罕。把图收了,看得人心烦。”
    念萍偷笑两声,一脸的揶揄之色,油灯将她的双眸映照得极为明亮,闻她笑意盈盈地扯长了语调道:“看了一刻钟,小姐看够了。那小财迷,你数够了没?刚在驴车上又哭又闹地喊饿,怎么吃食摆在你眼前了,反而不吃了?”
    耳边“哗哗”声不绝,巧巧跪在我面前,手里抓了一沓钱引,手指上下飞舞,嘴里念念有词,凑近了听,是在数钱,数得这小财迷眉开眼笑,摇头晃脑得将其齐整放好,双眼放光道:“不吃了不吃了,这么一大摞钱,还有一兜银锭,看都看饱了。”
    她伸长了手臂,将马车底版的夹层掀开,胡乱塞着的金银物晃得人一阵目眩,她倒也不在乎,抓起银锭在油灯下反复端详,含糊不清道:“发财了发财了……”她餍足地将齐整码好的钱引挤入夹层,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我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没见过这么多钱!几万两啊!”
    傻里傻气的,姑姑忍俊不禁,笑道:“少胡说八道了,以前在东宫什么金贵玩意你没见过?一把金瓜不知抵多少银子,怎么这会儿掉钱眼里了,没出息!”
    巧巧恨不得将脸都埋在狭小的夹层中,如数家珍地看着,嘟囔道:“宫里的不一样的嘛,再好的玛瑙和宝石珠子都换不成钱。这些可不一样,白花花的银子,这么多!小姐,路上要是没花完,能不能自个留着啊?”
    念萍将舆图塞入牛皮筒内,“咔哒”一声闭合,没好气道:“小姐不是刚给了你压岁钱?还都是金锭,你恨不得天天晚上抱着入眠,还嫌不够啊?快收好吧,别让人偷了去……”
    我倚靠在软垫上含笑看着二人,耳边的笑闹声愈发渺远。昨夜折腾了半宿,下半夜又飘起了雪花,冷风呼啸,寒气也铆足劲儿冻人,我并未睡好,又盯着舆图看了许久,头重脚轻,此刻坐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得要去会周公。
    “哪有人嫌钱够了?我——哎呦!”
    马车突遇一阵剧烈颠簸,正眉飞色舞说着话的巧巧身子一歪,狠狠撞上车侧。开了一条缝的车门并未栓紧,随着巧巧的惊叫,姑姑伸出手,却没抓紧她,她的身子顺着单开的木板门止不住地往下滑,双手在半空中乱抓,却没抓住任何物什,随着一声尖叫,人滚了出去,几乎是眨眼间就没了踪影,只剩救命声回荡在车内。
    “快停车!”我惊叫着从车座上蹦起来,撞到了受伤的脚也浑然不觉,拼命地拍着车板,生怕巧巧掉到车轮地下,压坏了四肢。
    念萍慌神片刻,吹灭油灯,拍着脑门道:“怪我怪我,怕车内点火炉不通风,才开了门,害了巧巧!”
    话音刚落,车子就停了,我与姑姑鱼贯而出,瞪大了眼往后瞅,只见巧巧躺在地上哀嚎,连忙朝她而去,所幸聂升离得近,跳下驴车疾行几步,将她给扶了起来,由姑姑架着她,慢慢地向我走来。
    我头一回痛恨自个腿脚不便,看巧巧小脑袋耷拉着,脚步酸软地朝我而来,站在原地急得搓手,急道:“摔着哪儿了?”
    四周软泥遍布,其中还裸露大块石头,才招致马车晃动,巧巧摔下马车。此刻她一身的脏污,闻见我的话抬头,可怜兮兮摇摇头,接着抬起手指指向庆元,“你!”
    随旁护卫的庆元欲哭无泪,惶惶地看了我一眼,语无伦次道:“我眼一花,只瞧见个人影飞出马车,哪能猜到是你啊……对不住了巧姑娘,鄙人再给你赔一身新衣裳……”

    作者闲话:

    不好意思大家,最近拖拉机非常忙,更文时间不太稳定。另外,感谢投枝的读者朋友,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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