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五十五章赠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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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有人接应,不远处就有辆驴车,赶车人戴一宽边草帽,露出半截瘦削的下颚,他身着粗布,正抱臂依靠在车上的杂草上小憩,闻见响动,翻身腾跃落地,正是名曰斩月的都护卫。
“上车。”他淡淡地吐出二字,又虚虚地抱拳,权当行礼了。
姑姑和巧巧正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四周,没瞧见斩月近乎无声地下了驴车,闻见有人说话,都被吓了一跳,各自朝我迈了半步,差点将我挤扁。
我缩着肩推开二人,走到驴车旁,边费劲儿地往上爬,边问道:“太子在不在宫里?”
“奴才不知。”
斩月托了我一把,让我没那么狼狈。他看似干瘦的手臂好似蕴含着无穷的蛮力,不废吹灰之力提起巧巧的后衣领轻轻一抛,后者腾空而起,未及尖叫,就被重重地被甩到车上——万幸,车板上铺了厚厚的杂草。
姑姑见状,扒着车板就往上爬,生怕斩月故技重施。我赶紧伸手相帮,没让他再出手。
尚且惊魂未定,此人就又顺着干草摸索着车板,抽出一把足有八尺的朴刀握在手中,跳到车板上抓稳缰绳,驱车前行。这还不算完,路过东华门石雕门额时,他又从怀里摸出了个黑乎乎的霹雳弹,一声不吭地朝半空中抛甩,炸出巨大的声响。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坐到车板上,跟变戏法似地又从车板下抽出一根细长的竹棍,敲打着驴奔走,一时不知作何神情。
“我的老天爷啊……”姑姑拍着胸脯低声道:“此人做事真要吓死个人了。”
驴车跟马儿似地在小道上飞驰,斩月扭头道:“鄙人在朝东门的人示烽燧,吓到娘子了,见谅。”
念萍瞠目结舌地瞪着斩月的挺拔的背影,想来是疑心此人有了顺风耳之神通,遂不敢再多言一句,扭脸朝我比划,指指渐行渐远的行宫,又虚空捻了捻胡须,揪着我的衣袖摇晃两下。
看来昨日姑姑与高老等人被架出屋后,未曾再见过面。我直言道:“斩月,我家里的人和大夫呢?”
斩月没回头,他正忙着将朴刀压在身下,嘴上却应了声:“老头儿被庆元连夜送出城了,在临近的琅琊县歇着。小子放回去了,叫他领着人在东城门旁的茶楼候着,接应夫人。”
我和姑姑都如释重负地松口气,人都没事儿就好。
*
行到了青州城主街上,眼下境况更为凄惨些,街上人迹罕至,上元节后未曾收拢的灯笼被逃命的人踩到地上,成了一滩木架子和废纸;沿街商铺再也不复热闹景象,个个紧闭大门,偶有开了门的也是在抬着家当匆忙进出,略过奔逃的民众,亦是一脸仓皇。
车辙压过残雪,留下深痕,一阵寒风席卷而来,混着湿冷的雨点直直朝人扑来,露天的车板无处可躲,姑姑抱紧了我和巧巧,像个护崽的老母鸡似地展开双臂抵抗着风雪,待好些了,我才冒出头来。
杂草上黏着一张菩萨像,浸了雪水,面容有些模糊了,只见神像端坐在洒金莲花台上,左手握持锡杖宝器,右手掌心向外,五指下垂,乃常见的与愿印。我伸手捡起,仔细盯着破碎的菩萨像上残存的双眼,没由来地嗤笑一声,随手丢掉,让其顺风飘荡。
“看来神仙是不顶用的,明明虔诚供奉,仍不保座下子民,尽哀啊!”
我没头没尾地感叹了句,被风吹散了,连耳力极好的斩月都没听清。双耳灌入从北边极寒之地,高山之上俯冲而下的寒风,不肖片刻就吹得人头疼,我又扯了扯衣领子,隔着厚毛领子,摩挲到了一条绳子,真切得很。
我的不适绝非假象,待得空了,我定要看看是何物神不知鬼不觉地挂上了我的脖颈。
斩月催车走得飞快,一刻钟后就停当在喧闹的茶楼前。东城门热闹得紧,四处都是赶着车的一家老小出城奔走,城门被围得水泄不通。远眺而去,披甲持弩、全副而立的士兵正在城墙上迎着滚滚烈风,战旗飘荡,血腥味隐约传入鼻腔。
明明外族还有几日才到,这处怎么会有血呢?我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众人,血味却愈发浓重。
“小姐!”
我循声看去,茶楼内涌出几人,少年人聂升首当其冲,三两步跨过石梯飞奔而来,拿熬了一夜的通红双眼对着我道:“老爷夫人保佑,可算是见着小姐了。”
我安抚似地朝他一笑,刚要开口,紧挨在聂升身旁的男子横跨一步挡住后者,健壮的躯体下筋骨鼓动,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呛得我几欲作呕,定是都护卫无疑。他躬身道:“委屈夫人了。马车太扎眼,辛苦夫人做驴车出城吧。殿……老爷都打点好了。”
此人说着,身后家仆打扮、带着蓑帽的十几人就走近了,将窄小的驴车围了个满满当当,神色凝重地随着人流慢慢朝前走。
我望了一眼茶楼,心中禁不住期许司戴渊能在屋内,可惜落了空,只得低声向身旁人问话:“他人呢?在军营吗?”
“城楼上。夫人安心。”
我仰头望去,可涌起了大雾,隐约只瞧见身披重铠、身形高大之人伫立城墙之上,身旁簇拥着无数的人,唯独他头盔上的红穗子随风飘荡,是白雾茫茫中独有的一抹赤色。
定是司戴渊。
我忽地有些喘不上气儿来,那根绳子又勒住了我。令我不顾寒气四涌,在人流中飞速地解开围领,摸索着那根绳子,那绳很长,坠着个压手的玩意。
我掏出来定睛一看,猛然将这物件握在掌心。
“小姐怎地了?”姑姑见我将毛领子丢在一旁,凑近了再次给我系上,观我面色,担忧道:“小姐别不舍得走,您如今可不能反悔了。”
我紧握住有些膈手的玩意,哆哆嗦嗦道:“他疯了、他疯了。”
姑姑一听就抱紧了我,可她的嘴张张合合,我却什么都听不清,脑中只浮现出四个字。
龟钮金印。
那是圣上赐给诸王列候、三公九卿的印信。东宫也有一枚,因是太子持节,仅次于虎符鱼符,可调令九州军,官府莫敢不从。
此刻正被我死死地捏在手心。
[引用]
疾雷不及掩耳之势——《六韬・龙韬・军势》商周·姜子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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