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五十章不虞之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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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那座下臣子要杀司嘉瑛,而是太子要狠心弑妹。此人颠倒黑白技艺之高,若非我亲眼所见,恐怕真被他此时此刻的殷切担忧给蒙骗了。
常人都说卸磨杀驴,司戴渊这磨且不知是死是活呢,就急着诛杀身边的得力干将,心狠手辣一词,并不足以囊括他的杀心。
一阵冷风裹住出了冷汗后领口大开的身子,使我再次打了个寒战,不动神色地将身子挪远了些,脑中闪过许多话,出口却又婉转着克制,带着虚与委蛇的谨慎。
“家国一体,于杨承旨而言,谏言殿下摒弃公主固然是死罪,但山河落入敌手,全家死于非命,更让他痛心。两害既成,左右为难,臣妾猜想,杨承旨既出自军机重地枢密院,必然是以军政大事为主,这才出此谋策的。”
牵着我的那只手更紧了些,仿佛能闻见骨节“吱咯”扭曲之音,延绵不绝的疼痛让我皱起眉头,抽出仅剩的耐性听司戴渊说道:“利之中取大,非不得已也;害之中取小,不得已也。可他真的那样迫不得已吗?”
我瞧不见司戴渊的神情,却从这句讽刺中闻见了不同寻常的意味,缄口不言。
那只攀附在我后背的手缓缓向上走,轻轻掐住我的脖颈,迫使我的头扬起。他的神情中浸透了对我——不,该是对杨立鑫的失望,他看着我,仿佛又透过我在看野心勃勃的谋臣。
“秋妧,你真的信他吗?信他无论何时何地都为圣上的江山殚精极虑,从无二心吗?信他为孤呕心沥血,无论输赢皆生死相随吗?”
离得太近,热烫的句子在司戴渊的口齿间翻涌,“他连你也骗过了吗?”
我管他呢……杨立鑫死不死于我而言无甚重要,我留在这儿也不想听君臣之间的始末,我只要全家安康,我只要我能活下去。
可我别无他法,为今之计我得顺着他的话说,才能窥得一线生机,我不想再为逞口舌之快惹他了,太子殿下的一念之差,是荀家活生生的几十口人性命,我输不起。
“当然……自然不是。生而为人,哪有真正的大公无私?益阳伯府的安危,杨立鑫最为看重,他宁愿先行一步,也不愿拖累家里,虽算不上纯臣,亦是孝子。”
我磕磕绊绊地说着,冷汗再次顺着腰窝流淌,心道伴君如伴虎,短短两句话,心头却如压住重石一般难以承受。
我说得模棱两可,司戴渊却懂了,他回之浅笑,“错了。他不做臣子,也不做儿子,他是个上了赌桌,用身家性命来博大好前程的赌徒。青州困局,嘉瑛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因此他情真意切、涕泗横流,只为了唯一的生路。”
这话无疑是推翻了我对杨立鑫与时局的论断,茫然地眨了眨眼,摇头道:“怎么会?宣威侯出兵青州,公主命在旦夕,而殿下与他手中无兵无权,他还能有什么筹码与之抗衡?”
司戴渊好似在为我的愚笨念头而发笑,“自上元节那日起,青州便是铁板一块,任何想出城通风报信之人不是被都护卫抹杀,便是被埋伏在城外的反贼诛灭,反之亦然。多方合力,盼着孤在青州孤立无援,这可如好是好呢?
“嘉瑛被关在敌军的大本营,想来那处也会严防死守,绝无可乘之机逃出生天了,只得将她留在侯府,任人宰割了。”
话是没错,但隐有古怪之处,“若非如此,殿下也不会狠心命都护卫……”
不对……我的话断了,飘在房梁上,散得悄无声息。
既然二地不得互通书信,那诛杀公主的事儿是决计不会传到通州的。司戴渊的那夜的话,不就等于废话?
话做不得真,那公主便还有一线生机。外族攻城,朱煊师出有名,必会借着大好机会围困青州,届时通州兵空,围魏救赵,蛰伏在侯府的都护卫搭救公主也并非难如登天。
可杨立鑫,为何又不许开战呢?此战避无可避,无论有没有外族,夺嫡之争也将要一决胜负,他是真的心系苍生,还是另有所图?
瑰丽的花灯与隐没在暗处的都护卫交织,我看着他状似毫无还手之力地模样,忽地理清一切,哆哆嗦嗦道:
“偌大的通州,宣威侯也无法全盘掌控,只要、只要都护卫不再搭救公主,乔装打扮地回到王都,不是难事,届时为殿下求援,也算幸不辱命……杨立鑫想用这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暗棋,向太后娘娘阐明境况,为殿下夺得翻盘之机。是这样的……”
我呢喃着道:“拼命回到青州报信的都护卫死得惨烈,朱贼定会以为埋伏在公主身边的都护卫尽数剿灭,决计不会想到还有百夫长埋伏其中伺机而动,他们是变数之外的人马。”
原来,他那夜那样的歇斯底里、忧国忧民,不是为难百姓所难,而是盼望太子能忍下朱贼胁公主的奇耻大辱,待有人送信给王都,调兵脱困。
这么说……是我误会了他……我心虚地瞧他一眼。
司戴渊看我恍然,提点道:“这不失为一个上策,只是于青州、通州的百姓而言,太过残忍;于嘉瑛而言,更是将她推入火坑,万劫不复。”
理清头绪,我浑身瘫软,抱着司戴渊的手多了几分情真意切,懵懂地道:“上元节夜,杨承旨的话情真意切,臣妾真的不信,他会在殿下眼皮子底下,选这样损人不利己又悲壮的手段。就算赢了,山河破碎、民不聊生,又有何意?”
卷入党派之争的人算不上无辜,甚而有些不择手段的真真该死,可那些每日只守着一亩三分地过日子的百姓,何故要受此折磨?
掐住脖颈的手不再用劲儿,转而轻柔抚摸,以作安抚,“无论怎么去赢,杨立鑫而今已然不择手段了。昔日孤的恩师卷入贪腐案,杨立鑫一改市侩模样,与孤同进退,并非是匡扶正统,而是他立志要做肱骨之臣。”
此事不提还好,一提我便心神俱颤。蓦地忆起,与他成婚的第二年春日,太子三师入狱,他为了求情,跪烂了膝盖,也没救下恩师们。
倒春寒凶猛,甚而比数九寒冬更甚。他命悬一线,元气大伤,我亦是耗尽心血、哭肿双眼,与死了一回别无二致。那样痛的日子,如今只是回想,五脏六腑也如碾碎了一般,浸润着东宫散也散不开的寒气。
曾几何时,司戴渊也是意气风发之辈,会牵着我的手朝来东宫议事的臣子朗笑。可惜老天不长眼,那样神采飞扬的日子,只让我夫妻二人过了一年而已。
与我的胆寒相比,司戴渊再度提起此事儿,平静地吓人。
“那时,皇兄身边已然谋臣如雨,杨立鑫转投门下也不过是分一杯羹罢了,他被益阳伯寄予厚望,怎会甘心泯然于百官之中?他赌父皇留我储君位,日后定会等到翻盘之机,这才誓死追随,好不容易等到今时今日,杨家的二十一郎绝不会允准落败。”
我颤抖着接话道:“哪怕大动干戈,哀鸿遍野?”
司戴渊重重地点点头,随即又沉重地紧闭双眼,他的眼珠在眼皮下滚动不停,“立鑫伴着我走过一段苦日子,也为了我朝的庶政鞠躬尽瘁。嘉瑛出事儿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信,他连一点君臣情分都不讲,嘉瑛是我的亲妹妹啊!”
他松开我,双手捂住脸,垂头低声啜泣起来,带着哭腔道:“母妃最为看重嘉瑛,她老人家不喜爱我,却对嘉瑛十分疼爱,我若……我若真的弃了她,恐怕也再没脸回宫见她了……”
话淬了血,只听半句就心痛难耐。我手足无措地直起身子找寻帕子,想给他擦擦泪,可寻了一圈,当司戴渊指缝里渗出的泪“噼里啪啦”落在宽袖上时,我还是没寻到帕子或手绢。
“秋妧。”他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我要是输了,嘉瑛也没救回来,母妃余生该怎么活?”
“呸呸呸!胡说八道!”司戴渊哭得我不知如何是好,情急之下想到了平日里我哭时他的招数,手臂一览将他拥入怀中,挺着身子,压着他的头安放在我的肩头。
“你不许说胡话了,仗还没打呢,这便输了?未战先气馁乃兵家大忌。况且、况且那杨立鑫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自诩算无遗策,却未曾想诛杀公主的旨意根本出不了城,还是殿下让太妃们的身边人突围的法子技高一筹才对。”
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了,我边用自个的袖子给司戴渊擦着眼泪,边劝慰着他,直到那啜泣声儿渐消,我才松口气儿,柔声道:“公主吉人天相,又是千金贵体,料朱家也不敢妄动,不日,定会太太平平地回宫。”
我说着,垂头看他,禁不住伸手摸了摸他嘴角的伤口,在指尖蹭了点点血迹,我用手捻着粘稠的新血,一抹淡红混着眼泪跃然其上。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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