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九章忍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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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姑等人危难已解,压在我心口的重石轻快了不少,我浑身轻飘飘的,望向巧巧的泪眼时,多了几分坚定。
只要能保住这些人,受多少屈辱都不算甚。
巧巧同聂升并排跪着,她比少年人胆子大些,扭头朝我舒心一笑。可紧接着,她挂在脸上的笑就僵在脸上。
“殿下!二位太妃娘娘送不出去信,始终不死心,现下折了不少扬州节度使的精锐,常将军不敢动手了,杨承旨急派奴才请示殿下!”
风风火火推开门的庆元带着一身尘土冲入屋内,触及境况后霎时停步,正冲到巧巧眼前,脏污的下摆扑到她脸上,弄了满脸的黑灰,使得巧巧轻咳两声,又立刻噤声,憋得小脸通红。
迎着巧巧控诉的目光,来者的急躁被浇灭不少,无措地弯下腰想擦掉巧巧脸上的脏污,临了又觉得不妥,收回手,冲着内室的司戴渊跪倒,“是奴才莽撞了。”
司戴渊用宽袖遮住我衣冠不整的模样,疲惫至极地闭了闭眼,长睫遮住他双眸中的喜怒哀乐,只剩不加掩饰的烦闷覆盖其上,“青州城且卧虎藏龙呢,让常峰放心动手就是,临了再放跑一两个报信,务必让人活着回到王都,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庆元不掀眼帘,但语调中蕴含着浓浓的担忧,道:“杨承旨也是这样跟奴才说的,但他忧心常将军不会按旨行事。节度使是皇后娘娘的妹婿,扣押太妃,无异于是逼着常将军得罪皇后与樽王,他怕……”
言尽于此,常峰首鼠两端的心思暴露无遗。
太子仰头望着床架,将我搂得更紧一些,“韩丹与百济至多还有五日就到青州近海,孤护卫太妃是至纯至孝,难道卷了铺盖扔大街上成了乱民,就不得罪皇后了吗?至于死了的人,那是朱煊做的,问孤作甚?”
老天爷啊……真要打仗啊。我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
夷患已久,前些年圣上励精图治,朝中兵强马壮,打得两方弹丸小国屁滚尿流,但斗转星移,内忧不断,天灾纷至沓来,外族再起异心。
只是攻城的时机挑得也太妙了些……前脚朱煊掀起内乱,樽王正愁师出无名,后脚韩丹等国就围攻青州,称得上一句及时雨了。
得时无怠,时不再来。连时运都站在了樽王这头,当真是天要亡我啊。
司戴渊按住我的身子不让我再动,手指的温热透过软嫩丝绸流淌进四肢百骸,让我无缘无故平静了不少,他冲着发愣的庆元道:“怎么?常峰还有旁的事儿?”
望着巧巧的庆元回神,心虚地干笑两声,道:“没了没了!奴才这就回了杨承旨,他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是好呢!”
尾音未落,庆元就要往外冲,太子叫住他,道:“回来!孤说完话了吗?”
莽撞人势头一顿,扭身行礼道:“请殿下示下。”
司戴渊颇感绝望地吐纳着,勉力压下对庆元的怒火,耐着性子道:“离开青州前,凡有常峰在场,你需得寸步不离地跟着杨立鑫,留意二人一举一动,若有不轨之举,立刻派人与孤言明,不得有误。”
庆元懵懂地点了头,一瞧便是没听懂,“奴才愚钝,不知何为不轨?”
“孤怎么会养出这样的废物……”司戴渊低声骂了句,扬起语调道:“孤猜疑杨立鑫,战局诡谲多变,又有常峰这等墙头草在旁时时提点,不得不防。”
司戴渊竟疑心杨立鑫?这可是他入朝主事以来就跟在他身旁的左膀右臂,怎么会……这几日究竟生了什么事儿?
我仰头去看司戴渊,过分瘦削的下颔外裹着一张人皮,蜿蜒的青筋浅浅地覆面其上,五官中映出的,是绵延不休的狠辣。
庆元听罢也变了脸色,“是。”他应道:“军营中兵凶战危,奴才会护卫好杨承旨,不会辜负殿下的关切。奴才告退。”
见人如此上道,司戴渊又摆出了一副欣慰之色,替我将紧贴在额面的长发别到耳后,边道:“时而蠢笨,时而聪慧,左右不定,甚是难教啊。”
他且感叹完,庆元再次去而复返,却并非是冲着太子而来,朝着跪坐在地黑脸的巧巧抱拳施礼,结结巴巴地道:“巧姑娘,对、对不住了!待打完仗,鄙人定给姑娘赔件好衣裳。”
庆元说着,还偷看了一眼巧巧,见后者两行清泪缓缓落下,在撒了黑灰的脸上淌出更为狰狞的两道,惊慌失措道:“胭脂也一并买了,实在是对不住!”
言闭,庆元大步流星地走出偏殿,徒留被吓得不轻的巧巧无助地望着我,樱桃小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甚。
见此情形,我也在心中埋怨起了庆元的不守规矩,巧巧本就胆子小,这几日又生了那么多事儿,我自个惊慌失措,恐怕巧巧更为忧心。思及此处,我推开司戴渊就要下榻。
他抓住我的手不让我走,顶开我蜷缩成拳的手指与他五指紧扣,兄长被泡软揉烂的信落在裙摆上,也被他随手抚开,紧抓着我道:“且刚缓过来神,别再折腾了。”
“唉!”我想甩开司戴渊的手,他的手却跟糊了浆糊似地拽得死紧,根本挣脱不开。
我只好紧盯巧巧与匍匐成鹌鹑的聂升,见宫女太监已然鱼贯而入,搬来與床,将高老与姑姑抬走,又架着腿软的巧巧走了。
殿门轰然而闭。
我不得已面对着司戴渊,拼命压下不耐烦,虚情假意地冲他道:“好,臣妾听殿下的话。”
他皮笑肉不笑地勾起嘴角,结痂的伤口崩裂,淌出丝丝缕缕的血,他却浑然不觉,扣住我的手轻巧地使劲儿,我就朝他的胸膛扑去,活脱脱投怀送抱的模样。
我想推他,临了却垂下手,任由自个跌入面前人编织的迷雾中。
荀柔荣,忍字头上一把刀,太子如今没将话说死,说明我家中尚未走上绝路,服软探问一两句又不会要了命,逞强有何用?
说过的一句句刺耳的话将我的良心割得淋漓,我放不下全家老小,那比可笑的傲骨重得多,沉沉地坠在心头挥之不去。
我抹掉残留在嘴边咸湿的泪水,轻轻地依偎在太子怀里,如被千刀万剐一般痛楚,颤抖着道:“殿下要跟臣妾说甚?此刻尽然能说了。”
司戴渊用另一只空的手抚摸着我的散落的青丝,将头搁在我的头顶上,呢喃道:“秋妧,你说,杨立鑫叛我成真,是否要将他就地正法?”
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我不用做谄媚神情,懒懒应道:“匈奴围信,信数使使胡求和解。汉发兵救之,疑信数间使,有二心,使人责让信。信恐诛,因与匈奴约共攻汉,反,以马邑降胡,击之。韩信一代名将,都逃不过君臣猜忌,殿下何必逼迫杨立鑫做反臣?”
“他本就萌生异心,与韩信不同。”
“何出此言?”
“他要孤杀了嘉瑛,足见不自安,家在国前,必成祸患。”
[引用]
得时无怠,时不再来。——《国语・越语・越兴师伐吴而弗与战》先秦·左丘明
匈奴围信……以马邑降胡,击之。——《史记·韩信卢绾列传》汉·司马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