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四十七章羁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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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砖黛瓦之间,夕阳西下,余晖拉长,一道金线劈开红霞,半阙残云映出火红,半阙暗淡宫墙已被夜色吞噬。
本该是一副大加赞赏的美景,我却只剩惧怕留在仰头去看他的双眼中。
上下两级中,立着个纹丝未动的人儿,正冷冰冰地俯视着我。微风撩过他略带碎发的束冠,繁复的御仙花纹銙牌在他腰间碰撞之间发出悦耳的轻响,在好似盛放花瓣的素白裙摆上,映出瑰丽的光斑。
多么美妙的金器碰撞之音,落在我耳中却如魔音贯耳,反复在五脏六腑之中撞出足以让人生出一头撞死的恶念。我小声地吸着气,将手心里的信攥地更紧了些。
巧巧偏过头去,不敢再看一眼。
我久久不语,冷汗从心尖流淌到了脊背,殿外的人倒是率先按捺不住,狐疑地歪了歪头,稀松平常道:“怎么不出声?”
平地惊雷炸响,在我身后扶着高义春的念萍率先冲上前,张开双臂将我护在身后,与慌里慌张的躯体相较,她开口淡泊异常,好似定海神针,“主意都是婢子想出来的,人也是婢子招来的,小姐昏睡多日一无所知,但请殿下不要误解。”
“不!”我凄厉地惨叫一声,姑姑揽下罪责必定活不成了,撑着无力的身子急道:“殿下,念萍区区深宅妇人,哪里知晓那么多事儿?冤有头、债有主,臣妾做的事儿,不会让旁人承担,还请殿下明察秋毫!”
“千错万错都是婢子的错,婢子愿以死证小姐清白!”念萍倔强地伸长了双臂,梗着头阻碍了司戴渊跨入殿门的脚步,“请殿下即刻赐死婢子,以求殿下与娘娘重修旧好!”
朱红宽袍将抬起的腿收了回去,背着手不言不语。
“不行!”我大吼一声,拼命地挣脱着巧巧紧锁我腰身的手,连长兄的信掉在地上都顾不得了,。可这手却宛如重如千斤,任凭我怎么使劲儿都无法撼动分毫,我想抓住姑姑的裙摆,让她躲到我身后。
“不值得的姑姑……”我鼻头发酸,双目却干涩得连泪都淌不出来,“让他来杀我吧,荀家这一脉都得给他陪葬,难道还差我一个吗?”
姑姑的腰杆挺的笔直,丝毫不为所动,朝太子道:“小姐对殿下称得上是深情厚谊,殿下亦对小姐有怜悯之心,婢子坚信,殿下不会不给娘娘留生路的。”
我还要张口,临了心口却传来一阵尖锐疼痛,打散了我辩驳的心思。姑姑啊姑姑,您老真是病急乱投医,司戴渊往日最恨人携恩索惠,她明明一清二楚的啊……
她敦厚的躯体挡住了司戴渊的神色,只剩如松立着的身影被将要落幕的夕阳越扯越长,将殿内一干人等都笼罩在内,无边的阴影吞噬着生路。
“看在你忠心耿耿侍候过太子妃的份儿上——”
他轻轻地叹息着,身后一队都护卫应声露面,在太子身后列队。个个神情肃杀,紧握着腰侧佩刀,一副随机而动地模样,我厉吼道:“谁敢抓本宫的人?”
与此同时,司戴渊也道:“孤放你一马。”
殿门内外塞了满满当当的人儿,皆是大气不敢喘,我近乎破音的嘶吼一圈圈地在殿中回荡,直至陷入诡异的静默中。
殿门吱嘎作响,给落针可闻的偏殿席卷了一场细微却荡漾着无数风暴的启语。
我仔细回味着夹杂在我怒吼中那句稍显弱势的话,宛如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似地大口喘着气儿,气若游丝道:“念萍,还不快谢恩?”
姑姑今儿不知怎么了,存心找死,我唤她,她也不动;太子要进门,她举着双臂拦着,沉静道:“殿下明鉴,私逃的事儿都是婢子一手操办,小姐情伤郁结,多次顾念殿下,不肯离去,千错万错都是婢子的错,求殿下不要迁怒小姐!”
“够了!”这话听得我头疼,打断道:“我与殿下已然坦诚相待,这些个虚招子,对他不好使了。”
什么情深义重、不离不弃?到了生死关头都是放屁,他无法逃出生天,必然会拉着我一起不得好死,求是最没用的事儿。
念萍颓然松懈双肩,心如死灰地喃喃道:“保不住小姐,奴婢对不住夫人啊。”
司戴渊左右都绕不过姑姑,也不许身后的都护卫拔刀将其就地正法,直挺挺地僵立一会儿,如耄耋老者那般缓缓蹲下,穿过念萍的手臂望着我。
他的面庞上还残留着那日打他残留的巴掌印,左颊上深浅不一的红痕无一不昭示着我五日前做了甚。
手指在发麻,还伴随着令人惊慌失措的刺痛。我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不敢再看操持着一副和善面容的太子,眼珠乱转,掩饰着不知从何而起的心虚。
他清了清嗓,柔声道:“用饭了吗?脚还痛不痛?诺,走得太急,玉牌都不要了?”
预料之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可我心中更为不安,怯生生地抬头,那块我常年不离身的白玉虎牌静静躺在司戴渊的手心。
这是块极好的天山料所雕琢的牌子,一只栩栩如生的凶兽跃然其上,尚未打磨完的一角在我常年的摩挲下已然边得不再刺手,化成一道圆润的弧线,让玉牌上的雄虎失了几分厉色,变得不伦不类。
我哀伤地盯了一会儿玉牌,伸手要拿,司戴渊却坏心眼地收了手,他用手指吊住红绳,使其在夕阳下来回摇晃,泛出晶莹的光。他歪头欣赏着,好奇道:“玉倒是还算上乘,但雕工马虎,算不得好玩意。你何故留了这么多年?”
我还在跟巧巧较劲儿,用尽全力掰开她用力到指节泛白的手指,直起身子一把夺过玉佩,摩挲两下,将其再次挂在腰间,一脸敌意地看着他,“殿下这么大的阵仗,不只是来问小小玉牌的吧?”
“哦——”他好似没听见我的话,古怪地拉长了语调,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倾身死死盯着我的双眼,“瞧孤这记性,太子妃说过的,是远方表亲相赠。不知是表姐表妹,还是堂兄堂弟啊?”
他说着,还抬眸看了一眼我身后,不知是在看谁。
我戴着这玉牌在他眼前晃了那么多年,他都不曾追问,这节骨眼上却摆出一副要问个明白的模样,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思虑片刻,顾忌着高老等人的性命,忍耐着道:“时候太长了,臣妾不记得了。劳殿下挂念。”
“挂念”二字,我恨不得咬碎了揉烂了,才从嘴里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