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四章殇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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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戴渊大大地叹口气,“杨卿,你在逼孤?”
“是!”杨立鑫蓦地扬起了语调。
始终平如沉水的面庞上再次浮现了先前那样的声嘶力竭,皮囊下涌动着狂乱,“宣威侯怕功高盖主、不得好死没得选,樽王怕同室操戈、新帝登基没得选,殿下更没得选!项羽乃悉引兵渡河,皆沉船,破釜甑,烧庐舍,持三日粮,以示士卒必死,无一还心!青州促织的云罗天网让殿下在劫难逃,唯有背水一战才有生机可寻,臣心知犯颜直谏,逼殿下舍下亲妹必死无疑,饶是如此臣也要做!”
杨立鑫一口气说了许多,提起项羽破釜沉舟越发激昂,仿佛这话耗尽了他、抽空了他,使其唇变得惨白异常,摇摇欲坠地趴在地上仰望着太子,好似下一刻就要昏死。
太子沉静地诡异,无论是血还是泪,都撼动不了他半分,只闻到斩钉截铁的一句“不行”。
“为何!”这是句满带着绝望地问询,想来杨立鑫使尽浑身解数,江郎才尽,也没劝动太子。
我屏息等司戴渊开口,绵延无尽的寂静中,他缓缓开口,“嘉瑛是父皇的爱女,朱煊饶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要她的命,但她会成为青州延绵不断的掣肘,也会成为反军无往不利的筹码。立鑫,你想得太少了。”
司戴渊别过头,将那声长长地叹息吐出,乱颤的眼睫被灯影拉长了,投在地上宛如数不尽的振翅蝴蝶纷飞,“追随父皇的铁胆忠心之辈不在少数,就算朱煊领着大军攻破青州,杀了我,他也不会立刻得偿所愿。师出无名,定有陪都晋阳精兵追击,运河沿途也有水师布防,王都几万禁军更是父皇手中利刃,王府那位出师无名,九州各军不会轻易招降。除非,有公主在。”
是啊,有公主做俘虏,摆在阵前,哪位军将敢冒杀头灭族之危对朱煊动手?
通州军手里捏着一位举足轻重的皇亲贵胄,一颗能随时扭转战局的掌上明珠。
而这局面,甚而是太子亲自造就的。
“那该如何?”从景山周正的面庞上饱含对太子的希翼,他依旧穿着那身灰棉长袍,沾满了杜重的血,让他像个血人匍匐着。
司戴渊回眸去看丢在地上的双钩玉圭,蕴含着无尽哀戚的双眼怔怔地盯着那物件,看着就淌泪,一串串地不停,他闭闭眼,唇抿成一条绷紧的线,极力忍耐着将要破土而出的悲意,道:“救她,或杀她。”
“无论如何,孤绝不会让嘉瑛为朱煊所用,能不能活,就看她和都护卫的造化了。”
闻言,我浑身一个激灵,倒退半步,直挺挺地往念萍身上倒,她毫无防备,托不住我的身子,二人齐齐朝地上摔了个痛快。
他说过的,他和司嘉瑛从小一起长大,他爬树,她望风;她偷吃,他把门,明明是血浓于水、情感深厚的亲兄妹,他怎么会想杀了她呢?
他怎么会想杀了她呢!
手撑着地,薄薄的手掌不知被什么尖锐的玩意刺破了,我却并未觉出疼痛,眼前模糊着,浑身不自觉传来的战栗令我上下齿相碰,耳畔传来周泉尖利的哭喊,呜噜呜噜地。
好吵。
那动静好似穿透了皮肉直抵心腔,我捂住胸。口,攥紧了衣裳,都无法抵抗扎进五脏六腑的痛苦,疼得我喘不过来气儿,瘫软在地手脚发麻,止不住地发颤,活像是得了中风。
“啊——”念萍见我狼狈不堪地退后逃窜,短促地叫了一声,手脚并用地爬到我身边,小心翼翼地捧起我的手,心疼地掏出手帕替我按在手掌上,疼痛霎时传来,鲜红浸透了,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出。
我有气无力望去,见地面上铺满了碎渣,罪魁祸首是司戴渊此夜晕倒时,摔碎玉簪而留下的狼藉,哪怕他尽力抬起手护住我,我终究是没逃过。
我命中注定有此劫。
手掌传来的疼痛令我稍稍平复了惊鸟之姿,抬眼却见司戴渊踉跄着朝我冲来,顿时惊慌失措,打掉姑姑包住我手掌止血的手,想起身逃窜,可浑身无力,几欲作呕,腿软地挣扎两下没站起身,只好坐着腾挪着身子往后退。
“别、别靠近我。”我在姑姑不解的目光下双臂围住肩膀,低声下气、细弱蚊蝇地祈求着
司戴渊为保江山万全,竟要弑妹,天知晓他会对我作甚?我不是皇亲国戚,父兄也并非国之重器,凉薄之人常常杀人不眨眼,床榻之侧、皮囊之内谁也料不到他是否在盘算着杀我。
老天爷,我这是嫁了个什么,我还不想死啊……
我想着,抬头望向司戴渊,他脚步不停,焦急之中掺杂着疼惜,大步流星地朝我走来,蹲下身伸出手,“伤哪儿了?怎么淌了这么多血?从景山,把那治病的老头儿叫来。”
扎进皮肉的碎渣让我痛得出汗,面对司戴渊的那只苍白又布满青筋的手更是畏惧,我挥舞着双手,连帕子掉了都顾不得,失去桎梏的伤口流血不停,甚而有不少都甩到了司戴渊近在咫尺的脸上,让他本就布满细碎伤口的面庞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血点子。
可怖的一张脸。
“别过来。”我脚下腾挪不停。
念萍随着我在地上爬,闻言惊诧地瞪大双眼,两颗熬红的眼珠好似要蹦跳着跳到我身上,“小姐?”她轻轻地唤着,“您这怎地了?这是太子殿下啊!”
我无路可退,慢慢地靠上墙壁,莲花金身童子架在我正上方燃烧,让如坠冰窖的身子感到了丝丝暖意,亮光让我稍稍安心,拼命地将自个蜷缩成一团,恨不得将头都埋进怀里,可全身的血又让我低不下头颅,只露出一双眼。
我深深地凝着他,看他那又红又肿的眼眸一瞬不眨地、关切地盯着我。我想从其中寻到我曾倾心的人,他往日那样的意气风发,而不是如今垂死挣扎,做困兽斗的模样。
性命相挟让他成了个我不认识的人,他还会让谁死?下一个会不会就轮到我了?
司戴渊的手僵在半空,他轻轻蹙眉看着我,“秋妧。”他喃喃道:“孤不会让你死的。”
“你骗人!”我受不了地吼道,看他一张如厉鬼瘦削青白的脸,忽而又软下嗓音,拉过他的手,隔着粘稠的鲜红紧紧握着,连扎进手心的痛苦都顾不得了,忍着哭腔道:“督樱,你带我回宫吧,宣威侯再有能耐,也不会攻入皇城的,一切都会迎刃而解的!公主……你让太后娘娘下旨让她回来好不好……”
“求你,带我回家吧。”
司戴渊用看可怜人的眼神凝着我,一把拥我入怀,躯体相撞,身前传来剧烈疼痛,他的胸膛像是铜墙铁壁,撞得我眼眶中摇摇欲坠的泪霎时滚落,划过脸皮,烫得我止不住挣扎。
他的嗓音宛如阎罗殿爬出来索命的厉鬼那样令人毛骨悚然。
“回不去了。”
[引用]
如早为之所,无使滋蔓,蔓,难图也。——《左传·郑伯克段于鄢》春秋·左丘明
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伤田家》唐·聂夷中
利害有常势,取舍无定姿。——《君子法天运》唐·韩愈
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尚书·五子之歌》秦(作者不详)
项羽乃悉引兵渡河……无一还心。——《史记·十二本纪·项羽本纪》西汉·司马迁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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