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八章困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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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疾言厉色地说得从景山陡然一震,抬头含泪看着我,抱拳道:“臣谨遵太子妃娘娘谕令!”
我的目光再次落到杜重的尸身上,“取了公主的信物,就葬了他吧。”
从景山依言照做,将公主的玉圭交给我,抬走了杜重,留下了一滩血。合上门,浓浓的血腥味萦绕内室,将香炉中染的花香完全驱赶,窜入鼻腔的只剩令人作呕的腥气。
五公主的双钩玉圭染了血,我用手捻掉,见阴面双月纹才完全信了杜重的话。司戴渊有块一模一样的玉圭,只是阴面雕刻凌日纹,是兄妹二人打小戴在身上的信物,五公主能拿出此物,可见朱衡智虐杀亲子为真,司嘉瑛危在旦夕。
这娇娇儿嫁人就罢了,没成想竟嫁到通州去了,还嫁了风评不甚好的宣威侯质子。
我从前便听过宣威侯世子朱衡智好玩乐的诨名,与人在青楼争风吃醋,他竟用烛台将人活活砸死。樽王妃心疼幼弟,极力上书担保,其父在朝中位高权重亦是陈情苦诉,活活一条人命便只用二十大板抵过。
此人怎堪公主良配!
我心中疑虑,脱口而出,“五公主怎么会嫁给质子?”
“——娘娘赶走从景山,留臣与二十一郎作甚?”
周泉做人半点弯也不会拐,声儿盖过了我的,直挺挺地问了,那双眼哭过的红肿双眼也瞪着我,“娘娘不只为了问公主吧?不如与臣等摊开了说,这多痛快。”
我嫌恶地撇撇嘴,心道司戴渊怎么会用如此痴子,没好气儿地道:“世上哪儿有不透风的墙?本宫的法子只能拖延一时,若有人铁了心落井下石,必然屠宫销毁罪证,你二人手无寸铁,难道拿笔杆子去挡刀剑吗?都护卫人再少,也会拼死护卫偏殿,本宫让你留在这儿还是个错了?那请周侍读跪安吧。”
“娘娘息怒。”杨立鑫立刻接话道:“子原年岁轻,遇事儿乱了方寸,真心该打。他不懂当年封宫娘娘的力挽狂澜,臣懂,您为了殿下殚精竭虑,这普天之下,哪位追随殿下的臣子都有退路,唯独娘娘没有,您打臣、骂子原,都是为了定臣等的心神,让臣找回神志,娘娘临危不乱,臣感佩。”
“子原,跪下啊。”杨立鑫一通话说完,扯着周泉的染血的官袍,后者枯槁的身子一晃,似是脱力一般跌在地,有些不情不愿,但总算是服了软,“臣糊涂了,现今以娘娘马首是瞻。”
杨立鑫开口诚心诚意,真让我无法对这口无遮拦的发作,但心口一口气堵得慌,憋得有些顺不来气儿,不去看他二人,却也没心思再斥责。司戴渊不知是否有隐疾在身,多久能醒是眼前的棘手事儿,五体有亏是我更为忧心的长久事儿。
我忧心忡忡,我身边二人却在窃窃私语,还不时瞥向我,招致我的目光后,杨立鑫有些不知所措,他满手的血怕沾到官袍上,只得摊在身旁,结巴着道:“娘娘想问五公主,子原对来龙去脉最清楚,由他来表明。”
杨立鑫言毕,用手肘撞了撞周泉,后者一阵不情愿,但最终还是开了口,“治平十八年春夏之交,曦华长公主长女结亲,殿下亲赴公主府,喜面上听闻五公主近日与宣威侯质子常去游玩,遂盘问公主,好似在席上吵了几句,没过几日就听闻,五公主闹到了圣上眼前,撒泼打滚地要嫁朱衡智,圣上不允,禁足了公主,直到入秋臣才在东宫见了公主一面。公主那时气色不佳,据说是绝食所致,与殿下相见不到半刻,就摔了茶杯起驾回宫了。”
又是曦华长公主,我定是与这姑姐儿有仇,怎么次次都越不不过她和她那一双儿女,一个福康郡主司慧袅,一个福宁郡王杨申狄,你方唱罢我登台,变着花儿地牵扯来纠缠去,真够头疼,还有那跋扈的五公主……
我眉头紧锁,周泉抬头望我一眼,声儿小了些,“公主来东宫那日,曦华长公主和福宁郡王也在,臣本要告退,可长公主不让臣走,非要臣论论五公主的婚事。臣直言不讳,坦言公主不该嫁给朱家,这一,便是朱家已出了一位皇子妃,再请公主下嫁,殊荣太过,易生外戚乱权;其二,自然是为圣上着想,大公主婉欣远嫁,唯剩五公主承欢膝下,公主嫁了朱衡智,就得远赴通州给朱家的列祖列宗上香,不能在圣上身旁时时尽孝。
“臣只说了两条,长公主就不许臣说了,反问道:”周卿身为太子谋臣,想得都是儿女情长的事,怎么不替太子想想,樽王得朱家如虎添翼,我方忍心坐以待毙吗?”
“长公主的话,臣答不出。朱家是否辅佐樽王臣不知,殿下有宣威侯做强敌,是否要用亲妹做筹码拉拢朱家臣也不知,臣只知《仪礼》中谓之: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朱衡智是不可托付之辈,公主哪怕贵为天潢贵胄,也得慎之又慎,所嫁非人,一生困苦,公主不该受这磋磨。”周泉说到此处,面上浮现出惆怅的神情,好似他将要出口的话令他极为苦恼似地。
我追问道:“殿下为了不让朱家倒向樽王,允了?”
周泉看向双目紧闭的太子,呆滞地道:“殿下攫戾执猛,有虎狼之威,但也投鼠忌器,忧心长此以往,主昏于上、政清于下,立国之本因夺嫡动摇,最终还是听了长公主的劝诫,松口将五公主嫁给宣威侯质子。”
我那一直存在眼眶里的泪珠随着周泉痛心疾首的话滚落,悲叹一声,“作孽……圣上也允了?”
“是……”周泉的嗓子熬干了,出口沙哑又刺耳,“不知曦华长公主使了什么招让圣上松口的,圣上下旨赐公主封号宣华,命朱衡智年前完婚。”
司嘉瑛跋扈,我与她多有不合,但同为女子,我深深地为她心痛,普天之下人人都知宣威侯质子是个腌臜人,但她的父兄和姑姑依旧拿她的婚事谋算,今日大祸她本该避开,却一头扎进无间地狱。
心痛之余,也生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恐慌,太子对其一母同胞的亲妹都利用至此,足见凉薄,具此推算,他若从青州这泥潭里谋不出生路,那我的小命……危矣!
我看向那张过分轮廓分明的脸颊,抬手抚了抚,都长了一张人皮,怎能如此黑心呢?
死寂的室内,发出了“叩叩”两声,念萍焦急的嗓音旋即响起,“殿下!婢子请了平日里给娘娘看诊的大夫,娘娘怎样了?婢子斗胆进屋了!”
“快去开门!”
周泉跟一阵风似的跑远了,片刻后姑姑揪着胡子都被雪染白的大夫闯进门,瞠目结舌地看着眼前境况,肩上的药箱“啪嗒”落地。
[引用]
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仪礼·丧服·子夏传》汉·子夏
主昏于上、政清于下——《资治通鉴·梁纪二十二》北宋·司马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