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二十章菩萨灯(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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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了明德门老远,我还回味着那场跌宕起伏的盘鼓舞,脚步虚浮又漫无目地在喧闹的街上走着。
    腰间忽而一疼,我拧着眉看向罪魁祸首。姑姑面色如常地搀着我,收回折磨我皮肉的手,声若蚊蝇提点道:“殿下唤您好几声了。”
    我似梦初觉地看向太子,他正站在卖花灯的摊子前朝我招手,不知唤了多久,正不解地望着我。灯影柔光打向他淬冰眉目,化不开的冷冽刹那涌上心田。
    我打了个激灵,扯着长裙快步迈向他,“打碎了巧巧那小丫头编的灯,我正头疼呢,哪有心思再看旁的。”
    走近了,我打量着司戴渊手里拿的荷花灯,白绢半染妃色制成大片花瓣,绿绸套了铁丝托底做绿叶,黄芯则用灯油替代,算不得上品,只能勉强能入目,我摸了摸叶瓣,不愿扫了他难得的兴致,浅笑道:“夫君眼光独具慧眼,这灯极好。”
    姑姑闻言就在我身后掏出钱袋要付银子,“多钱?”
    司戴渊不知怎地忽地将灯甩回摊子上,“你既叫我一声夫君,就该说真话,看不上这灯,何必要买?”
    我张口要辩,那商贩不愿了,冲我发难道:“夫人,我这荷花灯有何不好?传言道,太乙救苦天尊,冥界救苦,头戴冠冕、身披霞衣、紫金瑞祥,正是端坐于九色莲花宝座之上,这荷花好得很!就连圣上也是天尊化身,每到上元节,王都大河之上,万盏花灯祈福……”
    我眼见此人为了个灯没完没了,连忙叫停道:“你这货郎懂得还不少,我今儿冲着你的几句话买了。”
    我说着就夺过姑姑手里的钱袋子,拿了一锭银扔到他摊子上,抓着灯杆带太子走了。
    货郎在我身后喊道:“这钱……”
    “赏你买壶茶,权当润润嗓子了。”我连头都不回,费力地扯着司戴渊朝前走,他虽不大情愿,却没当街使性子,乖乖跟我走了。
    夜深了,可街上的人丝毫不见少,我想找个僻静地方跟太子说两句话,叫他莫要这般曲解我。可走至烛火暗处,登时傻眼,一对儿鸳鸯正野合,娇喊粗哼声充盈双耳,明明衣裳还穿得齐整,下。身却黏连得紧。
    司戴渊还未发觉,我停了步子,他自然也不再迈步,沉嗓问道:“秋妧,你今夜究竟在……”
    “啊——谢郎!”
    被压在草地里的女子闻见响动尖叫着抱紧了男子,被称为谢郎的男子被扰了兴,不耐烦地抬起头,“瞧什么瞧?大爷我正干得欢,快滚!”
    我站在最前,闻这声立吼扑面而来,禁不住退了一步,靠在司戴渊怀里。他长臂一揽就将我护住,喝道:“当街大行秽乱之事,还有脸喊?把这对儿狗男女捆了送衙门去。”
    太子有令,都护卫无有不从,提着灯气势汹汹地压了上来,男子白了脸,直起身子,梗着头喊道:“嘿?你算老几?敢抓大爷我?”
    他的动静不少,霎时四周就围上了人,顺着如松立着的都护卫向圈内看去,指指点点着。
    我连头都抬不起来了,暗中拽着司戴渊的氅衣,几乎要将虎毛给揪秃了,“殿下,别管了。”
    司戴渊安抚似地拍了拍我的后背,人却不肯让步,朗声道:“通奸罪,按律流放,我抓你有何不可?”
    那姓谢的闻言也不怕,边拢着衣裳边道:“大爷我是宣威侯府的贡生,与这浪蹄子看对了眼,春风一度而已,青州府衙门敢抓我?你问问推官,他敢得罪宣威侯吗?”
    宣威侯保举的国子监贡生?怎会到青州来寻欢作乐?我不解地抬头望向太子。
    司戴渊的眉眼在四处的灯烛围绕下反而显得有些模糊,那光好似不愿在他脸上停留,我只闻见他发飘的、略显尖利的嗓音响起:“你是谁的人?”
    长了一双大眼的男子竖眉道:“我是宣威侯府的人!怎么,大名鼎鼎的朱家你不认得?”
    司戴渊忽地冲眼前人儿笑了笑,带着诡异地得逞意味,只盯着眼前人笑而不答,直看得二人胜券在握的神情僵在当场,才慢悠悠转头吩咐道:“派队人马暗中再探,凡是跟朱家沾点边的都给孤扣下,交由周泉和杨立鑫去审,若遇上硬骨头,就喊内庭司上刑,别闹出人命就行。”
    离他最近的都护卫得了令退下。
    司戴渊转头,朝那已变了脸色的谢郎笑道:“青州府衙门的确抓不起你,我提你到行宫,好好说道说道。”
    言毕,搂着我率先转身离去,嘴里还感叹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秋妧,你真是孤的福星。”
    变故陡起,又在须臾间平复,我在周围人的满带新奇与不解的目光下与他再次回到明亮鼎沸之处,闻言虚情假意地笑了笑,“臣妾无心插柳柳成荫,不敢受殿下的夸赞。”
    他勾起笑模样,一夜的阴郁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眉目张扬,笑意盈盈,“走,去前街转转,你平日里最爱搜罗新奇首饰,说不定有中意的。”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应了他顾左右而言他的话。
    回望一眼,众人见没热闹可看,渐渐散开,再次混入人群。都护卫已押着人走远了,更多的侍卫在东西南北簇拥着,用宽松却不容人闯入的阵型将我和太子护在当中,也像寻常公子小姐的男仆那般提着灯,可个个神色紧绷、蓄势待发,哪有半分出游的松快?
    我魂不守舍地想,朱家拥兵十七万之多坐镇中原贵地,太子却在青州城大肆追捕宣威侯府的门生,难道真让姑姑猜对了?
    如此大将胆敢谋逆,一旦成真,莫说青州,恐怕整个北境都要血流成河。
    “看路。”
    手腕上拉扯的劲儿重了几分,我踉跄着跟上司戴渊的步伐,默默片刻,开口道:“国事为重,殿下既然捉了人,有了眉目,还是回宫吧,臣妾不要紧的。”
    司戴渊没听出我的隐忧,而是抓起我的被风吹凉的手,亲昵地用他温热的掌捂着,“孤不理他们了,陪你放了灯再说。手炉呢?出门手里明明见你抱着的。”
    “也许人多,挤丢了。”鬼才知晓去哪里了,胡乱编个话搪塞算了。
    “走,哪儿人多,去看看。”
    我双眼颓然地瞪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与高架的灯山,顺着水道渐渐靠近佛国寺,扫过一排排仙人像,文殊菩萨与普贤菩萨高居其中,一象骑雄狮,一象骑白象,坐骑上皆挂满了祈福用的红布条。佛像眼放金光,抬掌面向众人,眉间一点朱砂鲜红扎眼,数人从四面八方涌来,跪拜合掌祈福。
    司戴渊在寺前驻足。
    我不信佛,也不信道,这诸天神佛皆不能安我的心,人困于天道,峥嵘一生,不知有何可拜。司戴渊也不信,他造的杀孽无数,不知沾了多少鲜血,哪里会信这虚无缥缈的?我和他的命数,才不会困在几尊神佛之间。
    我问道:“殿下要拜佛吗?不如去请个佛牌?”
    他摇头,双眸打量着川流不息的人群,提灯锦绣,浮光波澜,霞光映面,对着好一副富足美景轻轻道:“物阜民丰,国泰君安。父皇,您若是能睁开眼瞧瞧就好了……”
    司戴渊脸上闪动的悲戚我并未错过,慎之又慎地开口道:“圣上?”
    他垂下眼帘,“没什么,赞叹罢了。秋妧,放灯吧。”
    我哪有心思放灯?但又不想破坏我与他之前各怀鬼胎却携手游街的诡异平衡,心不在焉地应了,穿过人流挤到覆着浅草的河道旁,拆了灯杆,将荷花灯放入水中,看它顺水向南漂流,化作一点红光融入到万千灯河中。
    我没什么好求的,也不觉得这盏轻盈的灯能承载多少祈愿,但依旧在心中祝父母康健,兄长妹妹顺遂。
    求完了,我睁开眼,看太子垂着手,问道:“殿下不祈福吗?”
    他痴痴地看着眼前图景,“莲花照济无边夜府,流水洗净绵绵业障,我求的已然得偿所愿,无甚可求。”
    [引用]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绝句》南宋·夏元鼎
    无心插柳柳成荫——《增广贤文》清·周希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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