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隐约传来几句嬉笑，我掀眼帘一观，前后左右簇拥的除着便衣的都护卫之外，周围人都望着我，罗绮如云，荧光团簇，扫过一双双含笑的双眼，我羞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抱紧了司戴渊那颗圆滚滚的头颅。
    “放我下来……”我从牙缝里寻着声儿，“我又不是幼童，丢死人了，快松手……”我说着就拍他的肩。
    司戴渊笑得身子都在抖，与愈演愈烈的鼓声交织，“孤想，若是为了赏个舞，就列队清道，你必定不愿，只好与民偕乐了，入乡随俗了。”
    他还往我身上赖！我落在他肩上的手成了拳，“我不看了！”我羞恼地开口都有些不稳了，“这样欺负人，叫人怎么看得下去？”
    姑姑也顾不得去捡我脱手滚落在地的花灯，看我一脸窘迫，低声求道：“小姐脸皮薄，请姑爷高抬贵手！”
    司戴渊又抬了抬臂膀，空的那只手指着四周，轻声哄道：“秋妧，你大大方方地直起身子，看——”
    我稍稍抬起半颗头，顺着太子的手指看去，一把红木肩舆被两个虎背熊腰的男仆稳稳地扛着，上头坐着个摇头晃脑的小娘子，身旁立着个笑意盈盈的弱冠公子，与她紧紧拉着手，不用想也知晓，定是她的夫君无疑。
    司戴渊的手又指向别处，又是几个鹤立鸡群的女子，不是骑在夫君肩上，就是被长随架起，可见这副模样，不算稀奇古怪。
    “瞧见了？”太子收回手，蹭了下我的鼻头，“你抱着我不撒手，旁人才来看你。”
    我闻言立刻撑着他的肩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环视一圈众人，好似无人看我，皆翘首以盼地盯着戏台子，这才松口气，慢慢地直起身子端坐着。
    台上的杂耍艺伎已换了套招数。随着台下敲吹的曲子愈发激昂，火圈被抬走，人不下台，转而从腰间抽出根软剑，眼前银光一闪，台上人扎起马步，沉肩挽起剑花，五人列成一排，赤膊的上身汗水津津，在艺伎背后挂成长串，连绵成墙的花灯映得身带红光，如火张扬。
    耳边传来“咔嚓”一声，是凑上来的庆元踩碎了我掉落在地的凤鸟灯，他人却好似一无所知，手搭在挂在腰带上的长剑，面上带着如履薄冰，杏仁般大的双眼如鹰摄着戏台之人。
    “公子，台上人舞刀弄枪的，小心为妙啊。”
    司戴渊仰头看我，我正垂头瞧着被踩碎的灯。鸟冠近乎成了碎片，扮做斑斓羽毛的彩条也印上了黑脚印，里头放的灯油亦是东倒西歪地燃着微弱火苗，很快被眼疾手快的姑姑踩灭了。
    这灯是待宵寂时，在青州桥下放灯祈福的，可惜巧巧的一片心了。
    我叹口气，看着太子，“灯坏了。”
    或许我透出了几分可怜，司戴渊抿唇，用手肘狠狠地撞向庆元，后者被击到不设防的腹部，闷哼一声松开刀剑，半跪在地捂着痛处，仰头不解地看着太子。
    “没规矩！”司戴渊在人群中低斥一声，又引来无数人侧目。
    庆元痛得五官拧到了一处，“公子，属下也是……也是忧心您的安危。城里不太平，不得不防。”
    紧挨着都护卫而站的公子闻言“哎呦一声”，高声应道：“哪里来的外乡人在这儿胡说？常将军前两年领着威猛水师打跑了韩丹人，自此就过上了太平日子，哪儿不太平？公子这随从，该罚！”
    话音落，就激起了一阵赞同。
    “瞎唤什么？”他身旁年长些的夫人尖利道：“旁人家的事儿，火上浇油作甚？还嫌不够热闹？要不你上去演它一出？”
    那公子立刻低眉耷拉眼，“娘，我哪儿会……儿子不说了就是。”
    解围的夫人朝我安抚一笑，我也扯了扯嘴角，心中感念她的通情达理。
    司戴渊蹙眉，好似被扰得头疼，“回去领罚，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庆元不服气地还要再说，太子锐眸扫过，他就闭了嘴，不甘心地瞥了我一眼，躬身走了。
    太子转脸朝我，挤出勉强的假笑，“无事，他大惊小怪的，别管他。”
    他的邕从侍卫草木皆兵，我担忧地再次望向戏台子。五个耍剑的伎人已收了剑，此刻正在台上热火朝天地翻跟头，眼花缭乱间，几个人抬上作舞具的盘鼓。
    众人瞧见了，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人潮也往前挤，司戴渊脚下晃动两下，怕我一头栽倒，连忙用手环住我的腿，将我稳稳地按在他的肩上。
    这副极力维持平静，又无微不至的模样让我五味杂陈，涌动着千言万语，却又说不出口，只得挪开目光，专心去看将要上演的重头戏。
    鼓声骤停，戏台子上一暗，四周喧闹褪去，排箫伴着钟磬响起，伴唱的女歌伎空灵开嗓，袅袅余音婉转入耳，瑟笙敲打作配，引韵悠长。
    在这吟唱中，埙声一响，七名舞伎就甩着素袖罗衣翩然登台，长袖甩开，手中捧的白盘稳稳落地，舞伎旋即踩上，建鼓轻敲，踏瓷盘，点脚跃鼓，旋身招展，身姿开合，大喝一声，虎跳空翻，轻盈落在鼓上，衣袖翻飞，姿容怡丽。
    凌厉的合曲激昂着震颤戏台。
    领在最前的舞伎身轻如燕，柳腰婀娜，纱衣之下是遮不住的姣好身姿，却一副肃容，长袖做刀剑纵横开阖，脚拍出鼓点，衣带飞扬，顿踏旋踢，在盘与鼓之间不断腾挪，下腰倒立，与越发凄美的女声相合。
    舞，向来是展轻柔飞鸿之美，而盘鼓舞则从蛮荒之地传来，体如游龙，袖带锐气，在青州城内，上元灯节，献出一曲瑰姿迭起之舞。
    我看得眼花缭乱，心弦随着舞伎足捣鼓面起落，看台上众人浮腾累跪，扬臂飞舞，纵越昂视，双足在鼓面上弹跳起落，纤腰弯折，掩映间翻卷衣袖，再狠狠一落。
    曲停，舞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