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八章灯会(下)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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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关上元节,来历不明,青州广为流传的是道士倡言,正月十五,三官下凡,天官爱韵律、地官爱玩闹、水官爱花灯,上元节张灯,也算顺应天意了。
    我坐在黄铜镜前,对着束高的飞天髻插上一支用灯球而制的银簪,左右摇晃了下,看珠翠与晶莹剔透的四五个灯球在烛火下光彩夺目,冲镜中人儿笑了笑。
    姑姑探出头来,替我挂上香囊,绿水般的流苏垂下,与身上穿的深青绣牡丹长裙交相辉映,她禁不住赞叹道:“欲问宫中天水碧,都人惟说太师青。诗里说得真好,好料子配上好颜色,衬得娘娘绰约多姿啊。”
    我是盼着看灯,可心头又沉甸甸的,听了念萍一番话也并未勾起几分愉悦,而是伸手揉了揉眉心,“姑姑,今夜不要让巧巧跟着我了,给她些银子,让她自个出去玩。”
    “好,婢子多给她些银钱,免得不够使,她又回来哭诉。”姑姑看我愁眉苦脸,辛苦扮的笑模样也近乎破碎,“娘娘这样可不成,殿下会瞧出来的。”
    我捧起暖手炉,手指上下磋磨着娇嫩丝绸,起身道:“姑姑忘了吗?我一向在殿下眼前是最会装的。”
    推开殿门,太子正在不远处背手立着,一身月白袍配雪色瑞兽纹氅衣,四周不知何时挂上的一排排莲花灯槊点亮了冷清肃穆的小院,发间一根玉簪衬得司戴渊在光影斑斓间如翩翩公子。
    别的不论,太子这副皮囊叫人看了真是赏心悦目。
    我抬腿朝他而去。
    “……信里说公主母女一切都好,可臣总觉得不对头,回信的人该是驸马才对,哪里轮得到朱韫这夫兄回信,待今夜铁骑营的密信到了,臣再呈给殿下看……太子妃娘娘。”
    从景山正站在阶下回话,看我走近了,呼唤一声,引得太子回头看我,暗淡的双眸亮了亮,“不是说还要等一炷香才好?”
    “臣妾着急去看灯,就快了些。”我在太子身前站定,瞥向从景山,“看来臣妾来得不是时候,叨扰了殿下与从副使。”
    从景山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退后两步,嬉笑道:“娘娘可别这么说,是臣来得不巧,今儿是上元节,乃花好月圆,有情人相会的好日子。臣是外人,这就告退。”
    他说着就抱拳行礼,好似怕猛兽追捕一般,逃似地出了院子。
    从景山的背影滑稽,我禁不住笑出声,“燕燕还说从景山不解风情,是个榆木疙瘩,照臣妾看,就属他油嘴滑舌,还揶揄上了。”
    司戴渊嘴边也噙着一抹笑,只是那笑不诚心,让人瞧了总觉得虚头巴脑的,“爱听?这话说秋妧心坎里了?”
    怪不得这笑阴森森的,我赶紧把目光挪到他身上,仰头道:“从副使说有情人相会,臣妾听了当然舒心啊。只是殿下器宇轩昂,上了街不知要招多少小娘子侧目,殿下别忘了遮遮脸,免得有人撒泼打滚地求你娶人家。”
    我说完,还煞有其事地从怀里掏出一方软怕递给太子,“喏,就拿这个好了。”
    司戴渊不接帕子,而是顺着拉住我的手腕往前带,领着我朝前走,可面色好了许多,明明被我几句话哄得舒坦了,可嘴上仍然倨傲道:“你再贫嘴,戏台子上演的盘鼓舞可就要赶不上了。”
    “那不成!”我快步随他走着,“臣妾早就打听到了今夜御街上有舞可赏,心心念念盼了好久呢。”
    司戴渊抬手弹了一下我头上的灯球,“那你还和从景山废话。”
    发髻上的灯球一阵摇晃,我生怕这巧夺天工的玩意掉落,连忙扶住了,嗔道:“明明是他先……”
    “嗯?”
    我立马改口,“是臣妾不该和他多说。”
    看我颇为上道,司戴渊才撇下从景山,提起了旁的,“孤一路从主殿而来,见好多宫女头上都挂着灯球,连你也簪上了,这究竟是甚?”
    稳住了灯球,我才腾出空和太子娓娓道来,“青州民间有些匠人,能将灯笼打造得如栗子大小,里头点上拇指大小的蜡烛,裹上蜥蜴皮,再用珍珠玉石作配,戴在头上,称为灯饰。女戴灯球,男戴灯碗,殿下一会儿上了街,恐怕满城的人头上都招摇着呢。”
    司戴渊惊诧着凑近了我的发髻,几乎要贴在我头上,“这里点着火?”
    “是。”我看四周宫人侧目,不自在地推了推他,“殿下不许再碰了,万一打翻了,臣妾的头发可就要烧着了,届时成了个秃子,臣妾就只好进尼姑庵,常伴青灯古佛了。”
    司戴渊被我吓得收了手,规规矩矩地走着,“那你小心些。”
    *
    出了冷清寂寥的行宫,仿佛踏入了另一个青州城。
    过了明德门,御道上盛况空前、笙歌鼎沸。皓月之下,带刺的树枝和藤条编就的护栏足有百丈,顺着除了冰雪的主街绵延,无数花灯星罗密布,组成灯山长龙,蜿蜒着望不到头。
    宫门往南,护栏之内,伫立两根瞧着少说有四五十丈的巨大竹竿,密密麻麻地捆着彩带作饰,竿上悬挂着纸糊的神仙佛像与道人肖象,绸布绘就的三官像用竹架撑起,北风吹拂,彩带撩起“唰唰”声,神佛也随之摇晃,仿佛活了般栩栩如生。
    两根竹竿下,便是青州府衙搭的戏台子,各式花灯围绕下,杂耍艺伎在天寒地冻间热场子,正打赤膊、跳火圈,随着鼓声,满头热汗地翻滚不停,引来众人阵阵惊呼。
    我与司戴渊在人群中驻足,戏台子外围了一圈又一圈,我垫着脚也只能瞧见一颗颗后脑勺,抬头去寻架高的看台,却见上头挤满了人,都翘首以盼一会儿将要演的盘鼓舞。
    我失望地轻轻叹口气,去年来得早,占上了好地方,瞧了一场从西北传来的胡旋舞,今年在屋里墨迹,全都给耽误了。
    “殿……夫君,去前头看看吧。”我握着巧巧为我精心编成的凤鸟灯,欲拉司戴渊离去。
    他眼中闪动着戏台上的流光溢彩,却不直达眼底,嘴角向下,好似不太愉悦,我牵他的手拉了下,竟没拉动。
    我有些慌张,与并排站着的念萍相看一眼,她递给我个不必忧心的眼神,让我稍稍镇定了些许,用手指挠了下他的手心,“夫君在发呆?”
    司戴渊回神,牵着我的手用了几分力气,垂下头与我耳语道:“叫我什么?”
    我呆愣了下,结结巴巴地应道:“公子?少爷?郎君?官人?究竟那个才合你的意?”
    这人真是吹毛求疵,不过是个在外的称呼罢了,都要这样计较,小心眼!
    “夫君好听,从未听你喊过。”他开口,又低沉了些,生怕旁人听见般,近乎在我耳边哼哼,“出宫前到处喊着要看,怎么到了又不看了?”
    我躲开他的头,朝前努嘴,“站这儿,只能瞧见后脑勺,不如去街口看灯,或许还有棚子戏。”
    司戴渊顺着我的目光探了探头,“能瞧见。”
    我一听,嘴都气歪了,恨不得狠狠踩他一脚,末了终究没这个胆子,嘴上喊夫君,心里称殿下,我从未忘了他是谁,只无奈道:“臣妾没长高个子,什么也瞧不清!”
    “我有招。”他抬起手,指着不远处个骑在父亲头上咿咿呀呀、手拿拨浪鼓、晃着麻花辫的女童,“这稚童怎么看,你也一样。”
    “啊?”
    我只来得及喊了一声,就见他弯下腰,搂紧了我的双腿将我抱起。乍然腾空,我双手扑腾两下,手里提的灯笼脱手,胡乱抱紧他的头,死死咬住唇才没惊呼出声。
    他这荒唐事儿还没完,又托了托我的身子,让我坐在他臂膀上,仰头笑道:“喏,这样就看到了。”
    我偷瞄一眼,戏台子是看清了。
    可我的脸也丢净了。
    [引用]
    主人对此欲凌风,瑶光浮白珍珠红——《秋夜》宋·郭昭着
    欲问宫中天水碧,都人惟说太师青——《分甘余话》清·王士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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