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饮茶，只觉苦涩难咽，之前每每给他奉上，都是他欢喜我忍受。如今心头不痛快，懒得与他装了，捧着杯子做样子就是。
    太子也在出神，盯着地台眼神发直，不知在盘算什么，饮尽了茶却还是捏着杯子，巧巧提着铜壶弱弱地唤了两声，他也不理，直到子时的梆子敲响了，他才如梦初醒般抬眼去看我主仆二人。
    巧巧忙道：“婢子再给殿下添杯茶。”
    “不必了。”他将喝净的茶杯倒扣在桌上，轻声道：“不必再饮茶了，孤一路劳累，有些困了。”
    巧巧放下铜壶，提裙起身道：“婢子去打热水灌汤婆子。”说着人就跑了，将她主子我一个人丢在这儿应付。
    个忘恩负义的小玩意！
    巧巧跑了，我再也坐不住，跟着一并起身。
    “秋妧。”身后响起太子沉沉嗓音。
    我停了脚步，“臣妾在。”
    “去哪儿？”
    我头也不回地应道：“殿下不是要就寝？臣妾去铺床，今夜冷，还得再拿两条棉被来盖。”
    “好。”
    我平日里盖两条不大的被，掖紧了被角抱着汤婆子睡着了也不觉冷，今夜太子宿在这儿，我赶忙从柜子里再抱出两条大被和枕头，将这不大的榻占得满满当当。
    这下我有些头疼了，整整四条被子可怎么放得下。正焦头烂额地摆弄着，脚步声渐近，我求救似地念道：“巧巧快来，我铺不下这么多被子了。”
    一只手从我身后伸来，却骨节壮实，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刺眼。太子的手越过我，一手抓紧我挤在榻边的两条小被，一把掀了。
    “唉！”我手顺着被子的去势要去抓，却抓了个空，顿感莫名，仰头看他，“被子哪里惹了殿下？”
    他的发冠不知何时摘了，头发打着卷落在双肩，抓着我的两条被子轻飘飘地一甩丢在床榻外烛火不明处，指着大被道：“天冷，在一处暖和。”
    这又是闹得哪门子脾气？我弱弱道：“殿下怕是忘了，臣妾睡着了不老实，害了殿下着凉可就不妙了。”
    他在这事儿上倒是宽容地很，坐在榻上脱着靴履，嘴里道：“孤抱着你，不会让你冻着的。”
    这什么糊涂话！
    大冷天的，我熬了半宿，又被吓唬了一顿，张嘴还想再辨，临头却没了跟他拌嘴的劲头，顺从地跪在他脚边帮他脱鞋与足衣。他的内侍不在，巧巧往日也没伺候过太子，让她做怕是要活活吓死的，活儿自然是我的。
    “起来。”头顶传来太子有些气恼的嗓音，“你数数，今儿跪了几回了？跪坏了，日后瘸了腿怎么办？”
    才跪几下，哪里会瘸腿？太子的嘴跟抹了毒似的，张口就是咒我，我在他瞧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依言起身，抬起头已归为沉静，“殿下怜惜臣妾，那臣妾不跪了。”
    太子盘腿上塌，“虚情假意。”
    话当然不实心，不过能糊弄过去就好，我也不管他为何不让我跪，能躲懒自然求之不得。
    这时巧巧与两个婆子提了两桶热水进来，三人战战兢兢地伺候着我与太子洗脸漱口，又搬来木桶给他洗了脚，撑着打颤的身子又退下。
    我平日里睡得早，好不容易熬到这时辰，只想躺下。也不管太子了，抱着暖和的汤婆子滚到床榻内，掀开被子大喇喇地一躺。
    太子紧随其后，躺在我身边，扯过我的手臂，掰过身子，令我侧对他，搂紧了，“睡吧。”
    我僵着身子不敢动，心里骂娘，他这样拿胳膊锁着我，我饶是再困也没法睡。
    巧巧只留了一盏烛火，我什么也看不清，只好瞪着眼盼太子快些睡过去，他睡着了，手上就不会再用力，届时我一蹬腿就会周公。
    我数着拍子等，熬了一刻也有些睁不开眼了，轻轻地抽手，却被一下子攥紧了，心下一颤，身边人一骨碌起身，手抓着我的肩，趴在我身上。
    帐外烛微弱，我只勉强看着个轮廓，不知大半夜又折腾什么，喃喃他的名，“司戴渊。”
    他直勾勾地盯着我，好像要吃人，俯身朝我的嘴儿亲去。我心领神会，早在他留一床被时就料到有此一劫，看他凑近，撇开腿，闭上眼，认命道：“殿下来吧。”
    太子撑着身子不动，许久后又躺了回去，“太累了，改日再来。”
    他娘的！此人简直欠揍！我差点骂出声，拍着胸脯顺气儿，待烛火都灭了，才不安地闭上眼。
    四周万籁俱寂，这新的一年，悄无声息地来了。
    *
    我夜里总睡不好，可能是之前随着太子睡，他总是起身的缘故。
    在东宫，他有时夜里起身好几次，总有宫人掀开一角帘子唤他处理政务，想来这太子当得也是不易，白日黑夜都得忙，也非常能受常人不能受之苦。
    顺便也连累了我这个以前在闺中沾枕头就睡之人养成了夜里睡不安稳，白日昏昏沉沉的毛病。
    有时坐在暖阁的塌上，持一本书，一天便就这么恍惚着过了。
    你瞧啊，这晃晃悠悠，日子眨眼就过完了，说不定多晃悠几时，人也就入土了。
    不怪我总想着死去活来这点事儿，是这日子实在过得无趣。圣上后宫还有些妃子能够斗法，关系亲近的能说说话，关系不好的出言讥讽几句，总是有事能打发日子的。
    而我只能一人面对着满宫太监婢子，见他们昨日持立了今日再持，今日洒扫了明日还是如此，也不同我多说几句，害得我人都快要长毛……
    想到此处，我昏昏沉沉，将要睡过去。那知太子一个翻身，头歪过来靠在我颈肩上，我瞬时睁了眼，醒了过来。
    “造孽啊……”我轻轻说着，从被窝中伸出手，不顾寒冷，想要推开太子的头。他实在是沉，我这小身板是受不住的。
    我一推，他纠缠更近，那热乎气就喷在我脖颈处，我想要用力挣脱，却发觉一只腿已经被他顺势绞住，当下已是半分都动弹不得。
    真是磨人。我等了许久，他才松开我，我顺势一个翻身，背对着他闭了眼。
    这一夜他倒睡的安稳，我却时而昏沉、时而清醒，不得安宁。
    *
    朦胧醒来时，天光大亮，身旁早就无人，我探手一摸，身边的被窝早就冷透了，怕是早就起了。
    我捂着头起身，唤了几声，巧巧就提着热水进来，“娘娘醒了。”她人将将跨入里屋，门后就伸出两只胳膊，将门“啪”一声带上。
    我瞧得真切，忍着冷掀开被子下床，问道：“外头是谁？”
    “殿下的人。”巧巧模模糊糊地答道。
    她走至妆台边的木架上将水盆摆好，将巾帕置水中浸水，扭干，只管做活不曾多言，面色也不好，没了往日的活泼样。
    毕竟是当朝太子，排场大，规矩多，我并未放在心上，接过了巧巧递过来的外袄子穿上，凑近了才发觉，这小妮不对劲。
    人虽着年前我给她新做的黄栗色袄子，髻上也簪了绒花，可神情憔悴，看着好不可怜，我猜她昨夜过得不安稳，问道：“昨夜我和太子睡下后，还生了旁的事儿？”
    巧巧年岁小不经事儿，我一问，就把内心所想放在脸面上，“婢子无事，只是夜里等了姑姑半宿。姑姑两手被打得通红，与太子一同赶来的内廷侍下手极毒，专打掌心，疼得姑姑整夜都睡不着。小姐。”
    巧巧唤着我，大眼里盛满了泪花，“太子殿下从未罚过姑姑，这次怎地这般狠心？婢子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