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七章守岁(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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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话此人自然答不出,落满大雪的暖帽下一张脸霎时涨红了,黝黑面庞竟显得有些滑稽,足有七尺高的身子晃了晃,在我质问的目光下再次跪了下去,“奴才、奴才是按律行刑。”
    他说着,就求救似地去瞧太子。
    太子打量着茶几上的青玉飞燕烛台,微末红烛殆尽,燃出他眼中无尽漫不经心,他握起手边黄铜剪,一刀断了烧焦的灯芯,“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这老妇也该长长记性了,她侍候的是当朝太子妃,可不是谁家的小姐。庆元,你去监刑,不许徇私。”
    灯烛灭,青烟起,我转眼去看那张模糊的脸,隔着三尺地台,太子只给我留了一张过分瘦削的侧脸。
    我藏在衣裳里的手攥紧了。他心中有怒,借机发泄还不算完,还意有所指。
    “是,奴才这就去。”
    “等等。”我叫住欲走的护卫,他不能走,否则口谕既成,没转圜了。“殿下,臣妾有错。”我说着就从软垫上爬起,跪倒在地。
    太子意料之中的问话响起,“是这老妇自个说了糊涂话,该你何事?太子妃不会想跟孤说,要与她一同受罚吧?”
    “殿下,臣妾没约束好手下婢女,是臣妾的过失。殿下替臣妾立规矩,臣妾也不会偏袒她,只是……”
    我心中盘算着,姑姑的手板怕是免不了。但今夜大雪,天寒地冻跪在外头,不死也得脱层皮,姑姑年岁不小,这些年又随我吃苦,身子不好,这跪罚我定要帮她免了。
    太子不言语,便是话还有得聊,我盯着眼前的青砖,脸庞被地台的热气扑得有些发痒,苦思冥想片刻,决定祸水东引。
    我柔声道:“往日臣妾在东宫,手下人谁莽撞、谁知礼,殿下是看在眼里的,念萍做事妥帖,放眼三宫六院也是独一份的。她成了如今这模样,皆因臣妾在行宫受了苛待,又不知朝谁诉苦。念萍见不惯,这两年行事粗鲁,只为护着臣妾。臣妾软弱,姑姑常替臣妾出头,生怕旁人害了我,今日亦是无心之失,还请殿下宽宥。”
    垂着头瞧不见太子的神情,只闻他生硬地道:“太子妃不是说,在这儿不委屈吗?怎么这回罚起你的侍女,又提起了苛待的事儿?”
    “行宫水深,臣妾不敢得罪人,唯恐殿下走后招致报复,臣妾担不起。”
    “那……”
    我抢白道:“殿下刚刚说,带臣妾回宫。有人撑腰,臣妾自然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念萍有错,但根源不在她,既然罚她,那臣妾就请殿下做主,一并整治罪魁祸首。”
    太子锐利道:“你奉旨离宫自省修养,不废储妃位,谁敢苛待?”
    “是皇太妃。”我说着就从袖子里抖落出帕子,虚情假意地擦着根本没淌泪的眼,模糊地小声道,“舒太妃与慧太妃昔日养育圣上与长公主有功,又把控行宫上下多年,臣妾胆小怕事,不敢触怒她二人。”
    忍气吞声的姿态做得足足地,太子几乎是立刻信了我,起身跨步而来扶我起身,“好了好了,孤知晓了,你莫跪了。”
    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说了这么多话,我的双膝早就冻得发疼,太子一扶我,我就往他身上扑,可怜兮兮地看着他道:“臣妾才跪了一会儿,就冻得发抖,姑姑要是跪满了十二时辰,腿必然是留不住的,她是我娘的陪嫁,为荀家劳苦半生,臣妾不愿她落得个残废的下场,殿下能不能看在她尽心尽力侍奉臣妾多年的份儿上,放她一马?”
    太子被我缠住,有些羞赧地朝后瞧了一眼,才无奈地托着我坐下,“依太子妃之意,不罚了?”
    有戏!不枉我费尽心思演上这一出。
    “手板自然是要重重地打,叫她记住了今日之过。但这罚跪,可否能免了?”
    念萍毕竟说错了话,一点苦不吃也不成,我自诩这几句话有理有情,又抬出皇太妃来混淆视听,太子不会再为难。
    他一甩手,应了。“庆元,照太子妃所言去办。”
    “奴才遵旨。”
    叫庆元的侍卫领了命,走前还不忘将我丢在门口的暖炉放到桌上。我见身旁人都安然,提着的一口气放下,顿觉浑身无力,疲惫地依靠在太子的胸膛上。
    仰人鼻息过活,到底不如自己过得洒自在,凭空生了许多的筹谋算计。我日后定然早早归西,整日殚精极虑,今日怕这个砍头,明日惧那个腰斩,不如早登极乐,省了活受罪。
    这般想着,我就低低地喘了两口气,好似能将心中一股散不开的浊气给吐出去似地。
    太子忽而打了个激灵,墨色里衣下的躯体起伏不停,他将我埋在他身前的头推开,不自在地别过头,“要坐就好好坐着,如此成何体统?”
    他低斥着,我才发觉,我与太子合坐在一张软垫上,先前我扑他扑得猝不及防,太子一条腿盘坐着,另一条伸到外头,压在了我双腿下,等同于我跪坐在一条腿上,双手环住他腰,提着臀、头靠在他身上,这姿态,跟求。欢几乎没半分差别……
    “是。”我应了他,慢吞吞地挪着,见他一脸正色,心中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
    算算年岁,太子今年不过二十五六,正是精强力壮的时候,若换做往日我这样,他势必要扑上来云雨一番,可如今……
    想来我不在东宫,他必不能一人熬过漫漫长夜,不知收了几房夫人。我走前他只我一人,心不在,人也在,如今斗转星移,他应是有新欢在怀,不知东宫是何等热闹。
    我规规矩矩地坐到他原先坐过的地方,一时竟无话可说。他也没话说,垂头拢着被我抓乱的衣裳。
    屋内一时静极了,只剩巧巧堆叠碗碟的碰撞声不时响起。
    我与他啊,以前便没几句话要说,他每日上朝仪政,下朝就在书房接见群臣,从不叫我**添香。待好不容易回了屋,都是我叽叽喳喳半刻不停,这会儿才发觉,若是我寡言,我与他之间,便只剩下无边的沉默横亘了。
    我心头五味杂陈,想歪头看他神情,又告诫自己他已无关紧要,不必挂怀,只盯着烛火熬时。
    虽然往日守岁也是无所事事,但终归能和巧巧、念萍二人胡扯几句,或是讲讲城里时兴的画本子,如今好了,有这尊大佛在旁,我哪里敢乱说,只能盯着巧巧做事。
    巧巧比我小了五岁整,刚刚及笄半年多,但自小跟着我伺候,人迷糊些,但做事实在利索,打理好了长几,跪在茶具前点茶,灵巧的手上下翻飞着,不过片刻就奉上两杯热茶,“殿下、娘娘,请饮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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