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杳看向陈无忧，在此之前她并没有仔细打量过陈无忧。至少初见时，她的注意力都在陈无忧身上的紫疮上。
    陈无忧并没有特别让人惊艳的长相，长脸鹰钩鼻，短粗眉下一双三角眼，只堪堪称的上耐看而已，至于言语交流，更是少之又少。陈无忧平时只与花娘说话，偶尔诊脉时会与水箬心说两句，但是真的只是两句而已。
    “我情况如何？”“那就好，辛苦您了。”
    姜杳余光扫过床榻上的陈无忧，他服了养身体的药，现在已经睡着了，“阿姊，陈无忧如何奇怪？”
    水箬心一边跟花娘说话一边跟姜杳传音，“陈无忧体内丹田出有灵气积存的痕迹，且丹田比较大，我刚刚探查过宛村其他人，他们的丹田都空寂如荒地，完全没有灵气的痕迹。”
    姜杳眉头微蹙，普通人的丹田都是空寂如荒地的，他们虽然在修真界，受灵气滋养，但是到底不会引起入体，哪怕有些人天赋异禀，能在不修炼的时候靠灵气入体达到练气期，丹田也不过是气态，大小并不会变化。
    丹田变大，至少是到筑基期，但是还是不对，筑基期的丹田变化实在微末，阿姊说的比较大…
    姜杳想了想，至少要到金丹后期的修为了。
    赵木伸出手在姜杳面前轻轻晃，“在想什么？”姜杳回神，拉着赵木往院子里走，赵木不明所以，只是目光落在少女拉着自己袖子的手，心一下子就软了，任由她拉着走。
    赵岩自然注意到了，只觉得两个人是互相有意，便贴心的没有跟上去打扰。
    院子外，姜杳看着赵木，“赵二哥，陈大哥不是咱们村子里的人吧？”
    赵木点点头，“不是，陈无忧是花娘去山上捡柴的时候捡回家的，当时他昏迷不醒，醒了之后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又对花娘穷追不舍，两人这才在一起的。”
    “什么都不记得了？”姜杳微微蹙眉。
    “嗯，只记得自己叫陈无忧，其他的都忘了，我娘来看过，只说这样的情况也是有的，看他也没什么坏心，对花娘也贴心，就让他留下了。”赵木微微垂眸看着旁边的姜杳。
    姜杳在他面前格外娇小，他能看到她微微垂眸时轻颤的睫毛和发顶，女孩的发顶有一个发旋，赵木只觉得很可爱，“…兔毛帽，不喜欢吗？冬日里兔子不好捉，毛色也不如春天的漂亮，等开春了，我再捉几只兔子给你做几顶漂亮的。”
    “赵木，你见过山下的世界吗？”姜杳没有直接回答赵木的问题，她或许可以利用赵木的好感打探消息，可她也不能看着他越陷越深。
    赵木唇瓣嚅嗫，摇摇头。他确实没有见过山下的世界，从他出生到现在，整整20年，他都不曾真正知晓山下的世界是什么样子。
    宛村没有人会想着下山，他们自然的把自己困在这座山里，守着那么一个神。
    赵木看到的天，一直都是被树梢拢起来的，很大，也很小。这里有他的家人，朋友，还有亡去的故友…
    “山下有很多漂亮繁华的城镇，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修仙的人，他们御剑飞行，抵御妖兽，有很多很好很厉害的人。”这是赵木认识姜杳以来，第一次听她说这么多。
    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是映着雪色，又像是…只是因为她口中的世界。
    赵木垂眸看着姜杳，沉默良久，“嗯，很好。”
    “哎呦，你们两个也不嫌冷，快进来吃饭了。”花娘端着瓷碗往正房走。
    姜杳应了一声，往正房走。赵木看着姜杳的背影，唇角微扬，抬步跟上姜杳。
    正房，花娘给众人分窝窝头，“姜杳妹子，你们刚刚说什么呢？还非要跑到院子里，这天寒地冻的，再把你那手冻坏了可咋整”
    姜杳接过窝窝头，“赵二哥问我帽子戴着舒不舒服呢。”
    赵木沉默的点点头，啃着窝窝头，余光却一直在看着姜杳，花娘忍不住笑，“赵木从小就会疼人。”
    赵岩不甘示弱，看向水箬心，“姜箬妹子，你喜欢吃兔子肉不？赵大哥等会再给你们送过来一点。”赵岩说着还不忘拉踩一下，“这冬日里啊，喝一口暖呼呼的肉汤比什么衣服帽子都好使！”
    水箬心笑了笑，想拒绝，又想到姜杳现在正在长身体，“那就多谢赵大哥了。”
    赵岩高兴了，“不谢不谢，多吃点肉才好，这女人啊，养好了身体以后才好生养。”
    水箬心和姜杳埋头吃饭没接话，花娘坐下也没说话，她和陈无忧现在还没有孩子，这孩子的事情也是她心上的一个结。
    赵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自己换了个话题，“花娘，今年的庆典祭祀你们家准备了什么？还是去年那些东西吗？”
    花娘点点头，他们家其实不算富裕，陈无忧干不了什么重活，家里那几亩薄田都是两个人合力种的，平时陈无忧给村子里的娃娃们教书，也能赚一点吃食。
    这房子还是之前陈无忧腿没事的时候盖的，他的腿瘸了之后两个人的日子实在清贫。
    “缺啥少啥的尽管说”赵岩叹了口气，“你也不用有啥不好意思的，咱们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你跟我们妹妹有啥区别？”
    花娘看向赵岩，“大哥，你也不用光顾着我，你和二哥也该娶妻了，多攒着点总没错，我和我家那口子能过好。”
    赵岩听到娶妻，下意识的看向水箬心，只是到底没说话，点点头就埋头吃饭。
    水箬心接过话，“花娘村子里的庆典祭祀都是各家各户凑东西吗？”
    花娘笑了笑，“是啊，大家其实都差不多，富裕的也没到一家能办庆典的地步，而且一直都是这样子的，每家每户都出点东西，大家欢欢喜喜的做庆典。”
    “原来是这样，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
    花娘拿筷子的手一抖，差点没拿稳筷子。
    “花娘，你怎么了？”水箬心关心的看向花娘，花娘摇摇头，“没事，手有点冻僵了，没拿稳筷子。”
    赵木抬头看了一眼花娘，又低下头继续吃饭。几人心照不宣的没有再提起庆典的事情。吃完饭，水箬心帮着花娘收拾东西。
    灶房。
    花娘余光扫过一旁的水箬心，“姜箬妹子，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18，怎么了？”水箬心擦着碗回答。
    “听姜杳妹子说，你们这个年龄，在山下是不急着婚配的？”
    “是啊”
    花娘点点头，没再说话，只低着头刷碗。
    两人收拾完走出厨房就看到姜杳带着赵家两兄弟在堆雪人，穿着暗红粗布袄裙的少女推着雪球笑的明媚，阳光落在她身上，像是春日最漂亮的花。
    赵木和水箬心在看姜杳，听到动静的赵岩目光停在水箬心身上，而花娘，愣愣的看着姜杳。
    模糊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那个时候她不过八九岁，赵叶叶比她小一岁，总是喜欢穿着红衣裳，还总是问赵婆婆，为什么她是叶叶，不是花花。
    赵婆婆会很耐心的告诉赵叶叶，花漂亮，叶子也漂亮，而且花娘就是花啊。其实村子里会起重复名字的人很多，可是赵婆婆没有，她告诉她们，无论是叶子还是花，她们都是独一无二的。
    赵叶叶是很活泼的性子，冬日里旁人都冷的不愿意出门，只有她，会笑着跑过来拉着自己堆雪人。
    花娘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她父母死的早，把她托付给了赵婆婆，赵叶叶从小跟着赵婆婆，便也学着照顾她，堆雪人前赵叶叶总是给她塞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她病了没人看她，也是赵叶叶揣着鸡蛋跑过来，跟她说话。
    花娘曾经以为，她们会一直这样幸福下去，会一起长大，一起成婚，让她们的孩子也做好朋友，可那天，一切都毁了。
    她成了一朵孤零零的花，永远的失去了自己的叶子。
    她认得出来，姜杳身上的袄裙是赵婆婆做的，赵婆婆想把她们两个留在宛村。
    花娘当然也看的出来，赵家两兄弟喜欢姜箬姜杳姊妹两个，她应该帮着赵婆婆的，让她们参加庆典，让她们只能留下。
    花娘又想起姜杳的话，其实她是有嫉妒的，在看到和叶叶如此相似的姜杳能如此，她嫉妒，她恨，可恨来恨去，还是恨她们不是姜家两姊妹，不是山下人，不能如此活下去。
    可是…赵叶叶的笑，赵叶叶的哭喊，赵叶叶的血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做不到，她也不想让姜家两姊妹跟她们一样困在这里一辈子。
    姜家两姊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不是吗？她如何嫉妒如何恨，都不能把她们受苦的原因和痛苦强加到姜家姊妹身上…
    叶叶死的时候她无能为力，可现在，她还要视若无睹吗？
    而且，她们救了她的丈夫，她不能恩将仇报。
    花娘愣愣的看着堆雪人的姜杳，眼泪盈满眼眶。水箬心当然注意到了，只是她不便贸然说什么，现在给花娘留下空间，或许是最好的。
    水箬心加入了姜杳他们，花娘站在屋檐下看着嬉笑的四人，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她的叶子在这里，她会留在这里，而他们，是自由的。
    水箬心看花娘平复了情绪，“花娘，来跟我们一起玩啊。”
    “诶！来了！”花娘从屋檐下走出，阳光暖融融的落在她身上，一旁树上的叶子晃晃悠悠的落在了花娘发上，像是轻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