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四面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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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忆青没有时间痛苦,离婚搬家,安排小孩重新入学,装修餐厅,筹备开张,所有的忙碌同时展开,来不及去思考痛苦。最让她难受的是,按照法律离婚协议,和她住在一起的儿子,必须每个周末去和乔治在一起,每到周末,她必须开车1个小时,送艾瑞斯去乔治那里,周日他再送回来。
在她离婚一个月后,餐厅开张,一些朋友到场祝贺。包括王阿妹,秀玲,新请的会计安娜,好友富珍做临时经理,厨师是她挖来的。她是在秀玲家认识富珍的,富珍在网络上认识了美国人而结婚,是一个勤劳的广西女人,没有孩子。
陆忆青偶尔与王阿妹通电话,在餐厅开张后的一天,王阿妹邀请陆忆青去参观她的新居。陆忆青兴致冲冲开车去参观了王阿妹的新房子;一栋郊区的普通住宅,看上去很干净,她说是乔治做的粉刷墙壁,她一脸的诡异微笑。
“你开餐厅不嫌累吗?你那么有才,会绘画会写东西,干嘛不在家里画画,钓一个男人进屋多好。”她轻松地说着。
“我从来没有兴趣去钓男人。”
钓男人是王阿妹经常谈论的话题,有些女人钓男人是为了受到关注,有些女人钓男人是为了经济原因。陆忆青没有心思与她交谈,除了男人,两人毫无共同话题。陆忆青无法与她分享一本书,一首音乐,一个思想。
没有过多久,陆忆青知道那栋房子是乔治新买的房子,儿子也告诉陆忆青,乔治和王阿妹住在一起了,这对十二岁的孩子来说,他感到迷茫,孩子只能埋藏自己的痛苦,接受现实。乔治给儿子的解释,他是离婚以后才和王阿妹在一起的。乔治直接告诉陆忆青,王阿妹没有陆忆青优雅,却有不错的常识。
乔治与陆忆青分开不到一个月,王阿妹向她的女友们炫耀,乔治给她买了一只几千美元的订婚钻戒。陆忆青知道他是很理智的人,可掌控的关系,他不惜代价投入进去,一旦关系逃脱他的掌控,他不会再投入。陆忆青是无法被他掌控的,他需要的是他可以掌控的女人。
陆忆青听到的坏消息是,王阿妹周围的朋友传出来,陆忆青私吞了天津的车钱,没有告诉乔治。陆忆青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自己冒着极大的危险,好不容易弄回一半的损失。其余的损失,谁也无能为力,她不想再进入那个让她恐惧的地方,去讨一笔永远要不回来的钱。
陆忆青仅离婚一个月,离婚文件要经历分居六个月才能正式生效,乔治与王阿妹已经搬进新家。周围认识的朋友,议论王阿妹是多么厉害,从闺蜜那里抢走老公,没有文化的苏北农村妹,胜者为王。一个朋友告诉她,王阿妹钱包里的照片,一直都藏着十几年前,陆忆青和乔治的婚礼照。
那些议论带给她的伤害让她感到耻辱,她不知道如何面对。她回忆起王阿妹与乔治,给他按摩,给他倒酒,与他眉来眼去的细节。她不知道王阿妹什么时候同乔治搭上的,事情已经发生……王阿妹半年前离婚,说不定那时候;乔治已经与她在约会,加上陆忆青回中国那段时间,他们在一起可能性很高。
她想到自己与王阿妹的友谊,只有情感没有智性,而情感是靠不住的东西。智性包括受教育的基础,对社会的认识,共同的价值观。获得新爱情的王阿妹,除了炫耀胜利,不会考虑去友谊——非现实的东西。陆忆青删除了王阿妹和她的朋友们,凡是与王阿妹有联系的人,她都删除。包括乔治的朋友,她也删除了,她要远离任何能唤起她痛苦回忆的人。
陆忆青进入了人生里最黑暗混乱的时期,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面对经营餐厅的财务压力,离婚带来的伤痛,王阿妹友情的背叛。孩子刚上初中,她没法陪伴他,请来的住家保姆老太,艾瑞斯不喜欢她。
有一次陪伴儿子的老狗火锅,拴在后院逃出去,邻居打电话给她,她不得不从餐厅开车回来找狗。火锅是天生土狗,一有机会就跑出去,当狗跑出去,艾瑞斯去追狗,陆忆青去追艾瑞斯,她不在乎狗,只在乎儿子。
有个夜晚,艾瑞斯和狗在院子里玩;他爱爬树,院子里有一棵橡树,他常爬上去在树上待着,他喜欢独自在树上打游戏。狗在后院篱笆下面,早已经挖了洞,没有人发现,没有人注意,就从篱笆下面的洞里溜出去。邻居发现了,她到后院告诉了艾瑞斯;陆忆青和艾瑞斯一起追出去,艾瑞斯发现了狗,他一边跑,一边叫:“火锅,你去哪里?”
陆忆青远远地跟着艾瑞斯,她最讨厌出来寻找狗,可她必须跟着艾瑞斯,不放心他一个人出来找狗。火锅穿过邻居的院子,小区的草坪,跳跃过小水沟,到了另外一个小区,火锅跑进了一户人家的后院,出来一个女人把后院铁栅栏门关上,狗没法出去!
艾瑞斯气喘吁吁地赶过来,陆忆青也到了,她热情地同女主人打招呼,感谢她帮助关住了狗。天已经渐黑,狗跑的都是后院水沟;他们很难原路回去,女主人主动提出开车送他们回家,他们坐上她开的轿车回到了家。到家后,狗躲在茶几下面,艾瑞斯抱住狗,不让妈妈打狗,他是一个善良男孩。陆忆青狠狠骂狗:
“如果不是为了艾瑞斯,我根本不会出去追你,让你跑掉好了我还省心。”
“不,妈妈,它不能跑,火锅是我的好朋友。”
艾瑞斯牵着狗回到了他的房间,关上了门,陆忆情只能叹气;为了这么一只爱跑出去的狗,她耗费了很多精力。一只乡间的土狗,爱追赶小动物的猎狗,是天性没法改掉。为了艾瑞斯,她什么事都会妥协,只因为它是儿子的伴侣。她对狗最初的拒绝,经过时间磨练,她把狗看成家庭的一部分。
生活混乱痛苦,她不记得什么时候经历过;这样的黑暗与混乱,她不再相信任何人,她在心里骂着让爱情与友谊统统滚蛋。让她失去信心的,不是失去婚姻与友谊,而是背叛。每当她想到,乔治和王阿妹对她隐瞒了多长时间,就感到痛苦。她变得冷漠而沉默,晚上经常失眠,醒来时而伴随泪水。
一个大雨的周末晚上,艾瑞斯因为什么事情和陆忆青发生争执,他要打电话让乔治接他走。着急的陆忆青从厨房拿出一把小切刀,告诉艾瑞斯,如果他离开她,她就会杀死自己。艾瑞斯看到刀感到害怕,他坚持要打电话给乔治;十二岁的他还没有手机,他用家里的座机打电话给乔治,要爸爸过来救他。一小时后,乔治到了,艾瑞斯带着书包,上了乔治的车,绝尘而去。孩子是她唯一的安慰,那一刻,她真想自杀。只有陷入绝境的人,真正绝望的人,才会想到自杀,她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没有什么让她值得留恋。
那是她想过最多自杀的时期,想到她的母亲多么地爱自己,为女儿付出的一切。她回想青年时代,艺考失败;她要和别人去海南,母亲哭着说她如果敢走,就死在她面前。而现在她不知不觉传承了母亲的焦虑,威逼儿子留在她身边;儿子虽是小孩,却有着与父亲一样的个性,不接受任何威逼。过去她也威逼乔治不结婚就分手,乔治果断分手,尽管后来他主动找回她,威逼在两人关系里没有任何作用,尤其是对崇尚自由个性的美国人。
她是多爱这个孩子,他没有母亲的日子,他怎么活下去。她解决了自己的痛苦,却把痛苦留给了别人,她要做一个负责任的人。她想通了,路再艰难,她也要活下去,她要撑下去。
雨下了整夜,如同她的泪水,她又是一夜未眠。早晨她接到乔治的信息,他说考虑到她的精神状态,他想把孩子接到他身边,和他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只好同意,让他把狗带走,去陪伴艾瑞斯。她忍着艾瑞斯离开她的苦痛,幸好每个周末,他可以过来看她。
艾瑞斯转入父亲居住地的新学校,每天坐校车去上课,他得适应父亲的新变化。父亲和母亲的女友结婚了,他并不陌生王阿妹,和她住在一起生活是两回事。他想念母亲,考虑妈妈遭受离婚打击后的精神状态,他委屈自己和父亲在一起,好在火锅陪伴他,周末也可以见她。
童话世界里的孩子,一直以为父母的关系很好,突然离婚让他感到震惊……他从未见过父母争吵过,父亲嘲笑母亲,她沉默地离开。当父亲告诉他要离婚那一刻,他感到天昏地转,哭了一晚上。他还只是十二岁的孩子,他的世界只有游戏,狗,和学校,他不会忘记自己是如何度过那段苦恼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