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九章机场的离歌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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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五点的机场航站楼像个巨大的玻璃鱼缸,我缩在星巴克尚未营业的柜台边,第三遍调整棒球帽的角度。
    帽檐压得很低,刚好遮住眼下的青黑,却遮不住行李箱拉杆上晃悠的卡通挂件——
    那是一个群演送的小熊,此刻在晨雾里显得格外刺眼。
    其实我三点半就到了。
    出租车碾过机场高速的减速带时,我盯着窗外飞逝的路灯,想起昨晚徐行之发来的最后一条消息:「明早机场戏,我带了护膝,记得找我拿。」
    手指悬在屏幕上许久,最终只回了个「好」。这个字像块冰,落进对话框里,连自己都觉得生冷。
    「小许老师,您这是第几天提前来了?」场务老王扛着反光板路过,金属支架在地面拖出刺耳的声响,
    「昨儿张姐还说呢,您再这么早来,保洁阿姨该以为您住片场了。」
    我扯出个笑,脚尖蹭了蹭地上的瓷砖缝:「快杀青了,想多看看。」
    这话我说了不下十遍,连自己都快信了。
    其实我只是怕在人群里看见徐行之,怕他递过来的护膝上还残留着雪松香,怕他开口问「是不是还在躲着我」。
    老王放下反光板,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我:「孩子,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昨儿徐老师还跟我念叨,说你打戏不用替身,是个能吃苦的。」
    徐老师。这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心脏。
    我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柠檬味的酸意瞬间漫开:「徐老师……他很照顾我们。」
    「可不是嘛,」老王感慨道,「前儿半夜还见他在片场检查今天拍戏的道具,一个演员能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很不容易。」
    我低下头,假装整理鞋带,却看见鞋面上沾着的白色粉末——那是昨晚不小心蹭到的洗衣粉。
    陈臻说剧组聚餐那天,徐行之送我回家后,在楼下坐了很久。
    我缩在窗帘后面偷看,看见他车里的灯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像极了我反复删除又重发的消息。
    「许愿。」
    这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时,我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行李箱差点砸到脚。
    徐行之站在两米开外,手里拎着个黑色运动包,拉链上挂着个磨损的木马挂件——和他车里储物格的那个一模一样。
    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冲锋衣,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
    「徐老师早。」我往后退了半步,行李箱的轮子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没说话,只是把运动包放在地上,拉开拉链拿出一副护膝:「水下戏磕的伤还没好吧?今天机场戏要跑要跳,戴上这个。」
    护膝是黑色的,带着淡淡的体温,显然是被他焐了很久。
    我接过护膝,指尖碰到他手掌时,他的手明显僵了一下。
    「谢谢。」我把护膝塞进自己的背包,拉链拉得飞快,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他看着我一系列动作,眼神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像被云层遮住的月亮。
    「许愿,」他轻声开口,「我们能谈谈吗?」
    广播突然响起催促登机的通知,尖锐的电子音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我慌忙摇头:「徐老师,导演说今天流程紧,还是先做准备吧。
    说完我抓起行李箱就往化妆间走,能感觉到背后那道目光一直追着我,直到帘子被我猛地拉上。
    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化妆师李姐拿着眉笔凑近时,叹了口气:「祖宗,你这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了。昨儿徐老师来问你过敏药有没有带够,那眼神跟查户口似的。」
    我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任由李姐在我脸上忙活。
    「怎么了?」李姐的手顿了顿,「你们俩不是挺好的吗?怎么感觉你最近不是很想听到我们在你面前提他。」
    挺好的。我在心里重复这三个字,只觉得讽刺。
    如果她知道那些温柔都只是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不知道还会不会说「挺好的」。
    开拍前走位时,我站在安检口的传送带上,手里紧紧攥着剧本。徐行之站在我对面,隔着三步的距离,我能看见他冲锋衣拉链没
    拉好,露出里面白色T恤的领口——
    和他前任喜欢穿的款式一模一样。陈臻的话又在耳边响起:「跟你长得很像」「消沉了很久」。
    「各部门注意,试拍一次!」导演的喇叭声让我猛地回神。
    徐行之走上前,伸手要接我的行李箱,我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箱子差点砸到他的脚。
    他的动作顿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小心。」
    「对不起。」我慌忙道歉,脸颊烧得厉害。
    他没说话,只是接过行李箱放在传送带上,金属扣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格外清晰。
    「不是说好了不让你送吗?」他按照台词开口,语气里却没有剧本要求的宠溺,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看着他的喉结轻轻滚动,突然很想问他:「你在看谁?」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剧本里的:「你不是还要开会吗?」
    「卡!」导演皱着眉放下喇叭,
    「许愿,你这情绪不对啊,夏星是舍不得,不是赶人走。行之,你也带带他,眼神温柔点!」
    徐行之点点头,转身看向我,眼神确实温柔了些,可我却在那温柔底下看到了更深的东西——
    像是隔着一层毛玻璃看风景,清晰却遥远。
    他伸出手,似乎想帮我理理衣领,却在中途停住,改成了整理我背包的肩带:「放松点,就当……就当是真的在告别。」
    就当是真的在告别。
    我在心里苦笑,也许对他来说,这确实是一场迟到的告别,而我只是那个被迫出演的替身。
    正式拍摄时,摄像机的红灯亮得刺眼。
    当徐行之说出「我等你回来」时,我看见他睫毛上沾着的细小水珠——大概是刚才在外面跑戏时溅上的。
    按照剧情,我应该踮起脚尖抱他一下,可我的手刚抬到一半,就听见自己心脏疯狂的跳动声。
    不能抱。我对自己说。一旦抱上去,就再也分不清是夏星还是许愿了。
    于是我只是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别等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
    「卡!」导演的声音再次响起,「许愿你怎么回事?又改词!」
    我低下头,不敢看徐行之的眼睛。
    他站在原地,身体僵得像尊雕塑,只有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拍摄间隙,我躲到洗手间用冷水拍脸。
    镜子里的人眼睛通红,护膝的带子在膝盖上勒出两道红痕。
    手机在兜里震动,是陈臻发来的消息:「徐行之刚才找我了,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我跟他说你就是压力大,你可别露馅。」
    露馅。我看着这两个字,突然觉得很累。
    原来维持一个「正常」的假象,需要这么多力气。
    重新开拍前,徐行之递给我一瓶温热的矿泉水:「喝点水,润润嗓子。」
    我接过水,瓶身上还带着他的体温:「谢谢徐老师。」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一会儿正式拍,看着我的眼睛,别想别的。」
    「如果我看到的不是我呢?」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却被我死死咬住嘴唇。
    我看着他眼底的自己,那个戴着棒球帽、眼神躲闪的许愿,突然觉得无比陌生。
    正式拍摄时,我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瞳孔很深,像深夜的海,此刻却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当他再次说出「我等你回来」时,我看见他嘴角微微上扬——和剧本里边呈的笑容一模一样。
    「我……」我张了张嘴,这次终于说出了台词,「你别等了,我怕……」
    「怕什么?」他接得很快,语气里带着剧本没有的急切。
    「怕你等不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分不清是为夏星,还是为许愿。
    「卡!」导演终于喊停,「这段感觉对了!行之,刚才那眼神有戏!许愿,哭戏不错,继续保持!」
    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材,我蹲在地上假装系鞋带,却看见徐行之的鞋尖停在我面前。
    他没有说话,只是蹲下来,和我并排看着传送带滚动的方向。
    「刚才的哭戏,」他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是真的吗?」
    我没抬头,盯着他鞋面上的灰尘:「导演说哭戏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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