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时，我正对着镜子贴创可贴。片场的灯光惨白，映着脚踝上青紫色的淤痕，也映着我眼下淡淡的青黑。徐行之走后，我在地板上坐了很久，直到空调风把裸露的皮肤吹得发凉，才慢慢挪回公寓。
    屏幕上跳动着「陈臻」两个字，我吸了吸鼻子接起电话，声音还带着点没散的鼻音：「臻哥，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你还好意思说我？」陈臻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惯有的咋咋呼呼，
    「我问剧组的人，说你今天在片场差点摔进泳池？许愿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
    我蜷起脚趾，蹭了蹭地毯的绒毛：「就滑了一下，没事。」
    「没事？」他拔高声音，
    「你去年因为呼吸问题进医院的时候怎么说的？医生让你远离刺激性环境，水下戏那么耗氧量，你是不是又忘了？」
    提到医院，我下意识攥紧了手机。
    去年练习生考核时过度训练，诱发了隐匿性哮喘，差点要动刀的事，是陈臻替我瞒下来的。
    此刻他语气里的焦虑太过真切，让我鼻尖一酸：「没忘，剧组准备了应急氧气罐，徐行之也……」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徐行之今天在泳池边替我检查呼吸管的画面突然闪过，他指尖划过我后颈时的温度，似乎还残留在皮肤上。
    「徐行之？」陈臻突然打断我，语气沉了沉，「他在片场没对你怎么样吧？」
    我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把手机摔在地上。
    陈臻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难道徐行之找过他？那些在片场失控的拥抱、旋转木马上欲言又止的眼神，难道都被他察觉了？
    「没、没有啊，」我慌忙否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徐老师很认真，拍戏的时候教了我很多，是个很好的前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陈臻突然叹了口气：「我就怕他……唉，你这小孩嘴紧，跟你说也没事。」
    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徐行之以前有个谈了六年的恋人，跟你长得很像。」
    嗡——
    这句话像颗炸雷在我脑子里炸开，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着耳膜。
    难怪他第一次见我时眼神那么复杂，难怪他总在我面前失控，难怪他看我的眼神里总有种我读不懂的情绪……
    原来不是入戏太深，而是我像极了另一个人。
    「臻哥，你说什么？」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却控制不住。
    「就跟你说别多想，」陈臻的声音带着无奈，
    「他前任是圈外人，几年前分的手，听说徐行之消沉了很久。我怕他把对你的情绪，当成了对前任的投射，甚至迁怒于你……不过看你现在没事就好，看来他还分得清公私。」
    后面的话我已经听不清了，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凉透。
    所以那些超越剧本的温柔，那些让我心慌意乱的触碰，都不是因为我是许愿，只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像他前任的脸？
    「许愿？许愿你听着没？」陈臻的声音透着担忧，
    「明天水下戏让剧组多准备点热水，拍完赶紧喝姜茶，听见没？」
    「……嗯，知道了。」我胡乱应着，挂了电话。
    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地毯上，屏幕亮着陈臻的名字，像个嘲讽的印记。
    我慢慢滑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视线落在玄关处的穿衣镜上。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睛红肿，脚踝上的创可贴格外刺眼。
    原来如此。
    我想起第一次试镜时，徐行之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我以为自己妆花了。
    他当时说：「你的眼睛很亮，像……」那时我以为他要说像夏星，现在才明白，他想说的或许是另一个名字。
    想起他在片场替我挡开记者时，手臂横在我胸前的力度；
    想起他在火锅店偷偷把辣锅里的毛肚夹进我碗里，说「鸳鸯锅，你吃辣的那半边」；
    想起他在旋转木马上，差点说出口的话……原来这些让我心动的瞬间，都只是他透过我，在看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自嘲地笑了笑，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凄凉。
    难怪我总觉得他的眼神里有我读不懂的复杂，难怪他有时会对着我发呆，原来我只是个可悲的替代品。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徐行之发来的消息：「脚踝好些了吗？明天拍摄需要我跟导演申请调整吗？」
    看着屏幕上的字，我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他是在关心我，还是在关心那个「很像」的影子？
    我删掉了打好的「没事，谢谢」，重新输入：「不用，我会准时到片场。」发送后，我把手机扔进沙发，不想再看。
    窗外的夜色浓稠，霓虹灯的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我想起陈臻说的「六年恋人」，想起徐行之藏在雪松香里的叹息，突然觉得很累。
    原来那些让我辗转反侧的心动，那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都只是一场自作多情的戏码。
    第二天到片场时，徐行之已经在做准备了。
    他穿着黑色潜水服，正在检查设备，侧脸在顶灯下发着冷光。我攥紧了手里的剧本，指甲几乎要嵌进纸里。
    「脚踝怎么样了？」他走过来，声音里带着关切，眼神落在我的脚上。
    「没事，」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视线，「谢谢徐老师关心。」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被专业的表情覆盖：「水下戏注意安全，有任何不适立刻示意。」
    「知道了。」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怕在里面看到那个不属于我的影子。
    导演喊准备时，我跟着剧组人员走向泳池。
    徐行之在我身后，脚步声不紧不慢，像往常一样。可我却觉得那声音格外刺耳，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上。
    「action！」
    我跳进水里，冰凉的池水瞬间包裹了身体。
    徐行之跟着跃入，手臂环住我的腰，动作熟练得让人心慌。
    透过水波，我看见他近在咫尺的脸，睫毛上挂着水珠，眼神专注地看着我。
    这一刻，我突然很想问问他，看着我的时候，他究竟在看谁？
    但我只是攥紧了拳头，按照剧本挣扎着，推开他的胸膛。
    他扣住我的手腕，将我按在池壁上，嘴唇擦过我的耳垂，温热的气息透过水传来：「夏星，别躲了。」
    这句台词他说过很多次，可这次，我却在他眼底看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他又想起了那个「很像」的人？
    「卡！」导演的声音响起，
    「行之，刚才那个眼神很到位，带着点偏执和痛苦，保持住！」
    徐行之松开我，往后退了一步，水下的光线在他脸上明明灭灭。
    我看着他，突然觉得很累。
    原来连他的痛苦，都可能是演给另一个人看的。
    拍摄结束后，我没等徐行之，就匆匆换了衣服离开。
    保姆车里，我收到陈臻的消息：「晚上剧组聚餐，你早点过来，别又躲着。」
    我看着消息，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回复。
    聚餐的地方在一家私房菜馆，我到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徐行之坐在主位旁边，面前的酒杯空着，看见我进来，眼神亮了一下，又很快暗下去。
    「许愿来了？快坐快坐！」
    导演热情地招呼我，指了指徐行之旁边的空位。
    我硬着头皮走过去，刚坐下，徐行之就把温热的毛巾递给我：
    「擦擦手，刚下戏冷吧？」
    「谢谢。」我接过毛巾，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他的手猛地一颤。
    席间，大家推杯换盏，气氛热烈。
    徐行之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帮我挡掉递过来的酒，低声说：「你不能喝冰的。」
    我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里一阵刺痛。
    他对我越好，我越觉得自己像个偷来幸福的小偷，拿着不属于自己的温柔，还傻呵呵地以为是真的。
    「徐老师，」旁边的女演员笑着打趣，
    「你对许愿也太照顾了吧？是不是看我们小许愿长得可爱啊？」
    这话一出，全桌的人都笑了起来。
    我尴尬地低下头，捏着筷子的手有些发抖。
    徐行之端起酒杯，笑了笑，却没接话，只是喝了一口酒。
    我偷偷看他，发现他握着酒杯的手指收紧了，指节泛白。
    聚餐结束后，徐行之坚持要让司机开车送我回家。
    车里一路沉默，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声音。
    快到小区时，他突然开口：「许愿，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舒服了？」
    我猛地转头看他，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没有，」我移开视线，「徐老师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他没再说话，只是让司机把车停在楼下，看着我：「上去吧，早点休息。」
    我点点头，推开车门。
    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还坐在车里，灯光下，他的侧脸显得有些落寞。
    回到家，我把自己扔进沙发，脑子里乱成一团。
    陈臻的话，徐行之的眼神，还有那些超越剧本的温柔，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海里回放。
    原来一切都有了解释。他的异常，他的失控，他的温柔，都不是因为我是许愿，只是因为我像他的前任。
    我拿起手机，点开徐行之的对话框，看着那些关心的消息，自嘲地笑了笑。
    窗外的夜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那声音里，有失落，有自嘲，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
    也许这样最好，我想。
    至少现在，我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了。
    专注于工作，把戏拍完，然后回到属于我的轨道，不再妄想那些不属于我的温柔。
    只是心里某个角落，还是忍不住隐隐作痛。
    原来镜子里的残影，终究是别人的影子，而我，不过是那个可悲的替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