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的反噬如附骨之痛，瞬间侵蚀他的四肢百骸。顾九渊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赖以修炼的心脉正在寸寸崩裂，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碎裂的剧痛，仿佛神魂都要被撕裂，血腥味弥漫在舌尖，这般撕心裂肺的痛苦，自他历劫飞升之后，就再也没有体会过。
    碎石瓦砾从头顶砸落，整座神庙发出不堪重负的巨响，即将彻底崩塌。
    烟尘弥漫中，顾九渊咬紧牙关，咽下候间翻滚的腥甜。
    墨夏还昏迷在他的怀里，虽然已经斩断了神契，但必须尽快回到无云居治疗。
    顾九渊将墨夏抱起，周身勉强聚起残存的灵力，化作一道暗淡的流光，消失在黑幕般的天际之外。
    就在他们离开的一刹那，最后一跟横梁砸落，骤然坍塌的庙宇激起飞扬的尘土。
    顾九渊带着墨夏离去后不久，弥漫的尘埃渐渐沉降，破碎的庙宇废墟陷入一片死寂，雷光劈空映着整个鱼卢村的后山的满目疮痍。
    就在这时，一片扭曲的光影无声无息的落在废墟中央，原本供奉神像的地方。光影逐渐凝聚，化作一个浑身被黑袍盖住的身影。那人身形高挑削瘦，面容笼罩在宽大兜帽下，看看不真切，只隐约可见白布缠绕的脖颈与下颚。他周身没有强大的灵力波动，仿佛与周围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透着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他缓缓抬起一只缠满白布条的手，指尖轻轻拂过一块较大的神像碎片，那碎片上还残留着一只冰冷的石雕眼睛。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接近温柔的惋惜。神像中残存的神力在他的指尖游走，忽而消散再也聚不起来。
    “真是可惜，积累多年的愿就这样毁于一旦。”一声轻叹响起，在空荡荡的废墟中回荡，“即使神女存世也会为此可惜吧。早一点出手就好了。”
    他的指尖在那只神像眼睛上停留片刻，随即收回袖中，负手而立，环视这座坍塌的庙宇。
    “早一点出手……你想做什么。”赶来的江元初听到这句话，不免心生疑惑，话音刚落膝盖一软猛地跪在地上，压在碎石上的剧痛传来，疼得他呲牙。
    “这不是你该问的。”那人语气骤然变冷，“与其关心这个，不如好好替我办事。”
    “你要的东西，我还没找到。”
    “真是废物，连这点用都没有，当初何必救你传你术法。”
    江元初低下头，这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事，两年前离开静衡宗后，他误入南荒妖域性命攸关之际被黑衣人救下，才不得不听命于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
    “三日后，来禁地找我。江元初，你知道你这个人最可耻的地方是什么吗？你既然上了我这条船就别想跳下去。别忘了是你求我传你术法，不要妄想你还能像从前一样回到玄渊身边。”他轻轻摇头，语气里尽是嘲弄。“还不快跟上？你的师父离开好久了，带着你最讨厌的……师弟。”
    江元初忍着痛，散了身形。
    “真是个愚昧啊！”那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某个看不见的对象诉说着，“弑神的代价终将伴随一生。玄渊仙尊，竟能做到这个地步吗？”
    “可惜，这是他心甘情愿与神交易，交易一旦促成就无法终止，毁了神像又如何？以为毁灭形骸就能斩断根源，却不知，神，无处不在。”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开始变得模糊，如同融入黑暗之中的墨滴，缓缓消散。
    最终，他只留下一句低语，萦绕在废墟之中。
    “玄渊，我们之间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寸。到那时，你还会阻止我的计划吗？”
    翌日。
    无云居。
    风微凉，拂过床前纱，墨夏皱紧眉头，梦中人影幢幢，诡异怪诞。
    一会儿是鱼卢村中回荡着的笑声，画面一转，他熟悉的族长婆婆院中的桃花落尽结出了果。
    “墨夏！墨夏”
    是墨夏熟悉的声音。
    “为何还不醒？”顾九渊问道。
    南素收了针，担忧道：“伤势已无大碍，为何不醒……恐怕还是与鱼卢村有关。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顾九渊沉下脸，若论特别之处，也只有墨夏和神女之间的契约了，可是自己既然毁了神像，理应断了神契。
    “墨夏与神女之间的神契，已被本尊斩断。大概无妨吧。”
    顾九渊沉思片刻，还是将此事说出。墨夏已经昏迷了七日，灵力也无法让他苏醒，不得已，顾九渊才将南素喊来。
    南素从药箱中拿出一瓶琉璃制的药瓶，倒出两科泛蓝的丹药来。这几日他青竹居收治的病人翻了几倍，连他门下都有两个弟子受伤，真是……不得闲。
    “玄渊仙尊。”南素缓缓开口，这是顾九渊的尊号。“神力的反噬不好受吧。”南素将丹药递过去，顾九渊犹豫片刻还是接过来吃下，一股寒意涌入心口，源源不断的药力滋补着他的心脏。
    顾九渊握紧拳头，才将这抹痛楚压下，渐渐的缓过来。
    见他吃下，南素才继续道：“墨夏的因果已经种下，毁掉神像也不过暂缓而已。”
    听了这话，顾九渊皱眉。他没想到代价会这么严重。
    “可还有什么办法？”
    顾九渊不由得问，“难道他要一只沉睡下去？再也无法醒来？”
    南素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什么时候顾九渊对墨夏这么担忧了？南素摇了摇头，淡淡道：“玄渊，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
    “仪式。”
    “不可！神已经沉睡多年，且不说此法可不可行，若是这般，我仙门多年创下的名望岂非毁于一旦？”顾九渊立刻反驳道。
    “若要真正解除神契，契人将血置于炉鼎，重新许愿，求神应允。此法只有你可以代行。”南素停顿下来，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因为你是他的道侣。”
    “至于可不可行，我也不敢说。从古至今没有人会去违逆神契，其中的代价不是我能预测的。但如果是我，我一定回去做！至于代价，哪怕以我南素一人性命，我也愿意换他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