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元似乎察觉到顾九渊冰冷的视线，非但不惧，反而扬起下巴，凑近江初耳边，压低声音却又能让在场几人依稀听见：“江初，这两个外乡人古古怪怪的，那白衣服的就不说了，眼神冷的渗人，他旁边的小跟班更是讨人厌，我们快点打发他们走好不好？”江元蹲下身子，撒娇似的对老人说：“阿婆，让他们快走。”
    “你说谁小跟班！这是我师父。”
    “就说你呢，你们什么关系关我什么事，这是我家，不爱听就滚出去。”
    江初拉住他的手，面上掠过一丝尴尬，轻轻推了推江元一下，“元哥，不和他们计较。”
    阿婆轻轻笑了笑，抚慰的拍了拍江元的手，“元儿，别闹。把药给婆婆吧，乖！江初，还不倒茶？阿婆平日就是这样教你礼待客人的？”
    “是，孙儿知错了。”
    顾九渊负在身后的手，周身气息仿佛凝滞了一瞬，连带着温度都降落几分。他并未看向那少年，目光落在老人身上，语气平淡无波，“老人家，叨扰了。我们稍作就走。”
    然而，他心中却不知为何一股无名之火越烧越旺。脑海中皆是那少年对江初的亲昵低语，以及那与墨夏极其相似的眉眼之间流露出的、对旁人全然不同的依赖。
    这样性情张扬的墨夏他从未见过。
    一片黄叶随风落下，他记忆中的墨夏永远挂着不深不浅的笑，语气恭敬的毫无温度，就好像静衡宗中标准的规矩化身，就连自己也无法遵守的规矩在墨夏身上却表现的淋漓尽致。
    墨夏不应该作他的徒弟，而该归掌管宗法的璃茉门下。
    此番也是为了陆河才冒险前来鱼卢村，既然遇到危险又不及时求自己来救，真是……固执又愚蠢。
    灵剑居陆河，青竹居常欢。倒是和别人更亲近！
    茶香飘在院中，老人歉声笑笑，“元儿，老身的外孙。撒野惯了，多有得罪，二位仙长不要同他计较。”老人招呼他们坐下来饮茶，又道“仙长请吃茶吧，小地粗鄙，还望不嫌才好。”
    “外孙？”顾九渊接话随口一问。
    “是啊，诶，小女走得早，只留下只一个孩子。原本跟着他二叔住在县里，不知怎么……丢了。”老人回忆起往事，眼神逐渐清明又惆怅起，“幸好，回来了。不然，这么像他娘交代。因此我不忍责备于他，养成了这样骄纵的性子。”
    “无忧无虑倒是快乐。”顾九渊轻轻摩挲着杯沿，并未饮下。
    老人认同的点了点头，“我也只有这一个心愿，他只要好好的留在我这个老婆子身边，快乐的活下去就够了。”
    江元初站在院中，不肯落座。要不是师父在，他肯定要把这两个人抓起来狠狠打一顿。江元朝他做了一个鬼脸，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江元初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
    江元江初两人在一旁打闹，顾九渊静坐在院中，面沉如水。他灵台清明，深知眼前的墨夏和常欢不过是幻境所化的虚影，村中炊烟白骨交织着的诡异景象更是验证了此地的虚妄。
    然而理智虽在，”墨夏”与江初毫不掩饰的亲昵依赖依旧像一根刺，悄无声息的扎进心底，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的介怀。
    他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的收紧，指尖灵力暗涌，几乎要按捺不住撕破这令人不快的幻境。
    就在这时，一股尖锐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猛地拽住了他的心脏。
    是道侣契约的力量。
    顾九渊感受到手臂上同心契约的符文暗暗发烫，好像要从他身上剥离出去。他与墨夏之间独有的联系似乎要断裂开来。强大的危机感通过符文传来，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冷静自持。
    “墨夏？”
    顾九渊眸中冰层骤裂，惊怒交加。再也顾不得眼前幻境或探查真相。
    磅礴浩瀚的灵气自他体内迸发出来，瞬间将鱼卢村重重结界撕破出一个口子，幻象的束缚被打破，黑雾翻滚，雷声轰鸣。
    “轰……”
    周身景象如冰面破碎般寸寸崩裂，崔烟袅袅，粗布村民，耳边嬉闹，祥和村院……一切幻象、虚妄，都在这一刻扭曲消散。
    江元初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推开，眼前师父的身影被刺目的灵光吞没，下一秒，那灵光如利剑般刺破虚空，骤然消失不见，显露出底下真实、阴森的断壁残垣，以及弥漫不散的浓郁死气。
    这黑雾之下竟然和静衡宗禁地相差不多。
    死气沉沉，白骨依依。
    “师父！”
    江元初惊呼出声，却已经来不及跟上。
    几乎同一瞬间，顾九渊已经循着契约的指引，强行破开空间，出现在一片阴冷刺骨的黑暗之中。这里不再是鱼卢村的幻象，而是一处真实存在的荒山枯林。
    林中深处，泛着香火烛光，隐约可以听见神识剥离的痛苦闷哼。
    顾九渊的目光在落定的刹那，便死死的锁在了前方。
    真正的墨夏，被诡异白丝缠绕在庙中。周身灵力紊乱波动，显然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他身前一座庄严的神女像灵光四散，源源不断的白丝从神像上现形，禁锢在墨夏身上。
    “墨夏！”
    顾九渊冰冷的眸中再起波澜，他身形一晃来到墨夏身边。
    墨夏脸色苍白如纸，唇边溢出一缕鲜红的血丝，毫无征兆的撞入他的怀中。他的气息越来越微弱，顾九渊来不及思考，寒霜剑气顷刻凝聚，斩向吸取墨夏本灵的白丝。
    白丝尽断，却又再次缠上。
    顾九渊皱眉，看向神像的双眼掩饰不住的杀意：看来，神像不灭，交易不止。
    现下只有一个方法可以终止，那就是彻底摧毁这座神像。
    他缓缓抬起右手，掌心向上。一缕淡金色的灵力开始汇聚，四周的空气开始扭曲，神像前的供桌微微震动，烛火疯狂摇曳，香烟四窜。
    “破！”
    顾九渊暴喝一声，凝聚全部力量的一击轰然推出。
    “轰”地一声，神像从头到脚碎裂开来，无数碎片四散飞溅。几乎同一时刻，一道反噬之力击在顾九渊胸口。胸口出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他的五脏六腑狠狠搅动。经脉中的灵力开始暴走，在他的体内横冲直撞，一口鲜血溢出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