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胜利的余波，如同暖阳融化了“深蓝创界”积压多日的寒冰。顶楼露台的庆功晚宴，规模不大，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热烈与发自内心的喜悦。不再是冷餐会，而是精心布置的长桌，洁白的餐布，晶莹的酒杯，空气里弥漫着美食的香气和香槟开瓶的清脆声响。
    灯火辉煌，映照着每一张放松的笑脸。技术宅们难得脱下了卫衣，换上略显拘谨但崭新的衬衫，谈论着“堡垒”系统的优化点和审计报告里的技术细节，眼神里闪烁着纯粹的成就感。客户部和策略部的同事则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审计胜利后如雪片般飞来的新合作意向。王总监事件的阴霾，似乎暂时被这场胜利的狂欢驱散了。
    林晓晓和周远被簇拥在中心。林晓晓换上了一身剪裁利落的酒红色丝绒长裙，短发微卷，少了几分平日的锋利，多了几分明艳与松弛。周远依旧是深色休闲西装，但领口解开了一颗扣子，镜片后的眼睛映着暖光，嘴角带着难得的、放松的弧度，正被几个技术骨干围着讨论“蜂巢”系统的下一步迭代方向。
    “林总！周总！必须敬你们一杯！”公关总监陈锋端着香槟，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敬佩，“审计这一仗，打得漂亮！硬气！给咱们”深蓝”挣足了脸面！”
    “是大家共同的功劳！”林晓晓笑着举杯，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没有技术团队的硬核实力，没有各部门的全力配合，没有大家在最困难时刻的坚守，我们撑不到今天！这杯，敬所有”深蓝人”！敬我们的”堡垒”！敬我们的”灵犀”！”
    “敬”深蓝”！”
    “敬林总！周总！”
    欢呼声和碰杯声响起，气氛达到高潮。
    林晓晓浅抿了一口香槟，微凉的液体带着细腻的气泡滑入喉咙。她看向身旁的周远，他正笨拙地应付着大家的敬酒，耳根微红，眼神却亮晶晶的。她悄悄伸手，在桌下握住了他的手。周远微微一怔，随即反手将她微凉的手指紧紧包裹在温热的手心。
    无名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轻轻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两人相视一笑，无需言语，那份并肩作战后的默契与刚刚缔结的契约带来的安稳感，在喧闹中静静流淌。
    “周总，”一个年轻的技术员大着胆子凑过来，好奇地问，“您和林总…真去民政局了？那感觉…比上线新系统还紧张吗？”
    周围瞬间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和起哄声。
    周远的脸“唰”地红了，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地试图用技术语言化解尴尬：“呃…从流程复杂度来看，登记属于标准化操作，确定性高。但…主观体验的”压力系数”，确实存在个体差异…”
    “噗！”林晓晓忍不住笑出声，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大大方方地说：“紧张是有点，不过流程很快。主要是周总工准备的”项目执行计划书”太厚了，差点把登记处的桌子压垮。”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周远窘迫地瞪了林晓晓一眼，换来她一个狡黠的眨眼。
    就在这时，林晓晓的助理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林晓晓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眼神瞬间恢复了工作时的锐利。
    “知道了。让他去我办公室稍等，我马上过去。”她低声吩咐，随即松开周远的手，对众人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抱歉，有点急事处理一下。大家尽兴！”
    周远立刻会意，低声问：“要紧吗？”
    “李明。”林晓晓言简意赅，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转身离开了喧嚣的露台。
    江城远郊，私人疗养院，VIP套房。
    厚重的窗帘依旧隔绝着外界的光线，只有阅读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躺椅上的“先生”。他闭着眼，指尖在扶手上规律地轻叩，仿佛在聆听一首无声的乐章。
    影子般的男人垂手侍立一旁，低声汇报：“…庆功宴气氛热烈，林晓晓和周远情绪稳定，关系…似乎更紧密了。李明已经按计划，在办公室等着了。”
    “嗯。”先生没有睁眼，声音温和无波，“”猎物”的心情，总是容易在饱餐后放松警惕。李明…现在什么状态？”
    “很糟。”影子语气毫无起伏，“李振江彻底瘫痪，在特殊病房苟延残喘。银行和债主催逼更紧，名下最后一点值钱的收藏品也被法院查封拍卖。他住在一个破旧的老小区，靠变卖以前买的奢侈品度日，精神濒临崩溃。接到我们”并购顾问”的电话时，他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很好。”先生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冰冷的弧度，“绝望的棋子，才最好用。告诉他，只要他乖乖配合，不仅能解决他的债务危机，还能给他一笔足够他安稳下半生的钱。前提是…他得证明自己的价值，成为一根扎进”深蓝”肉里的刺。”
    “明白。接触他的”顾问”很专业，会引导他签下一些…”自愿”的协议，并暗示他需要提供一些”深蓝”内部的信息，尤其是…周远技术团队的”小问题”，来证明诚意和换取下一步帮助。”影子补充道。
    “蚁穴…往往始于微末的贪婪或恐惧。”先生终于缓缓睁开眼睛，那双温润的眸子在昏暗中深不见底，看向窗外无边的夜色，仿佛穿透了空间，落在“深蓝创界”灯火通明的露台，“堡垒再坚固，人心…总是最薄弱的环节。特别是当技术天才们，开始品尝到权力的滋味，或者…被逼到绝境时。”他意有所指，似乎对周远团队里的某些人已有了解。
    “赵曼那边？”影子问。
    先生指尖的敲击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她乘坐的航班，预计两小时后落地江城国际机场。沈薇会去接她。”
    “需要…做点什么吗？”影子的声音带着一丝请示。
    “不必。”先生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让灯塔…先亮起来吧。光越亮，照不到的阴影…才越深。她回来，这场游戏…才算真正开始。”他重新闭上眼，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看着吧。风暴过后的平静，往往酝酿着更大的浪潮。”深蓝”的王座…坐得稳吗？”
    “深蓝创界”，CEO办公室。
    温暖的灯光下，气氛却有些凝滞。李明局促地坐在会客沙发上，身上那套曾经价值不菲的西装如今显得空荡而陈旧，袖口甚至有些磨损。他眼窝深陷，胡子拉碴，眼神浑浊，充满了疲惫、绝望和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疯狂。与上次深夜带来“零号证据”时的复杂颓唐相比，此刻的他更像一个走投无路的赌徒。
    林晓晓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没有刻意释放压力，但那份久居上位的沉静气场，已足以让李明感到窒息。桌上放着一杯周远临走前给她倒的温水。
    “找我什么事？”林晓晓开门见山，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明猛地抬起头，双手无意识地绞在一起：“晓晓…林总！求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看在…看在我们过去的情分上！”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哭腔。
    “情分？”林晓晓微微挑眉，眼神锐利如刀，“李明，你上次带来的”零号证据”，我承你的情，也给了你忠告：离开这趟浑水，重新开始。你似乎没听进去。”
    “我…我没办法啊！”李明激动起来，身体前倾，“我爸…他彻底废了！像个活死人！债主天天堵门！银行要收走我最后住的地方！我…我连饭都快吃不上了！以前那些狐朋狗友，躲我像躲瘟疫！”他眼中布满血丝，“就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有…有人联系我了！一个很厉害的并购顾问！他说…他说能帮我！”
    “帮你？”林晓晓捕捉到关键信息，“怎么帮？”
    “他…他说可以帮我处理掉我爸留下的烂摊子！把那些债务打包卖掉！还能…还能给我一笔钱！一笔足够我离开江城，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的钱！”李明的眼中燃起病态的希望光芒，但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笼罩，“但是…但是他有个条件！他要我…要我提供一些”深蓝创界”的信息！特别是…周远他们技术团队内部的情况！比如…有没有人对股权分配不满？有没有人觉得压力太大想跳槽？或者…有没有什么技术上的…小瑕疵？”
    林晓晓的心猛地一沉！来了！果然是冲着周远的技术团队来的！“先生”的“蚁穴”策略，已经开始落子了！而且，选中的是李明这把已经生锈、却足够扎人的破刀！
    “所以，你就答应了？”林晓晓的声音冷得像冰，“为了钱，准备出卖曾经帮你的人？哪怕那个人，刚刚才被你所谓的”并购顾问”背后的人，用最肮脏的手段攻击过？”
    李明被她冰冷的眼神和话语刺得浑身一颤，脸色煞白：“我…我没有！我还没答应！我只是…只是走投无路了！晓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知道我混蛋！可这次…这次我真的只是想活下去！你那么厉害，现在”深蓝”如日中天，这点信息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吧？你就当…就当可怜可怜我？或者…就当是封口费？我不会乱说的！我拿到钱马上消失！”他的话语充满了逻辑混乱和自私的哀求，道德底线早已荡然无存。
    看着眼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却卑劣至此的男人，林晓晓心中最后一丝因“零号证据”而产生的复杂情绪也彻底消散，只剩下冰冷的厌恶和警惕。
    “李明，”林晓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声音清晰而决绝，带着宣判的意味，“你听好了。”
    “第一，”深蓝”的任何信息，都不可能成为你交易的筹码。”
    “第二，你口中那个”很厉害的并购顾问”，背后是什么人，我比你清楚。他们不是救你，是利用你，用完就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你丢掉，甚至可能让你死得不明不白。张启航的下场，你没看见吗？”
    “第三，看在”零号证据”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个忠告：立刻、马上，离开江城！去一个没人找得到你的地方，找个正经工作，老老实实做人。否则，”她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李明，“下次你再出现在我面前，我会亲自把你，连同你背后那些魑魅魍魉的线索，一起交给警察！”
    李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眼中的希望之光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他看着林晓晓那张冰冷决绝的脸，知道她说到做到。
    “滚。”林晓晓吐出一个字，不再看他。
    李明失魂落魄地站起来，如同被抽走了脊梁骨，踉踉跄跄地走向门口。在他拉开门即将消失的那一刻，林晓晓冰冷的声音再次传来：
    “对了，如果你那个”顾问”再联系你…”
    “告诉他，他老板躲在疗养院里的棋，下得太臭了。”
    “想动”深蓝”，让他自己站出来，别总躲在阴沟里放冷箭。”
    李明浑身剧震，猛地回头，只看到林晓晓挺直冷硬的背影。他嘴唇哆嗦着，最终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仓皇逃离。
    办公室重归寂静。林晓晓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李明只是个小角色，但他带来的信息，证实了“先生”的下一步动作已经展开，目标直指“深蓝”最核心的技术堡垒——周远的团队。堡垒的裂缝，可能已经开始滋生。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周远的电话，声音恢复了沉稳：“周远，庆功宴结束后来我办公室一趟。另外，让张律师也过来。有件事，需要提前防备了。”
    江城国际机场，T3航站楼国际到达口。
    深夜的机场依旧灯火通明。沈薇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风衣，干练的短发一丝不苟，锐利的目光在人群中精准地锁定了一个推着行李箱走出来的身影。
    赵曼出现了。
    近两个月的海岛“休眠”并未在她身上留下多少慵懒的痕迹。她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羊绒大衣，内搭酒红色丝质衬衫，长发挽成一个优雅而利落的发髻。烈焰般的红唇依旧是她最鲜明的标志，只是眉宇间那份慵懒的度假气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经沙场、锐利内敛的锋芒。她步履生风，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富有力量感的声响，如同战鼓重擂。
    “曼姐！”沈薇迎了上去，接过她的行李箱。
    赵曼停下脚步，摘下墨镜，露出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目光在沈薇脸上扫过：“辛苦了。江城的风，闻着还是这么呛。”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喧嚣的力量。
    “风大，但您的灯塔一回来，魑魅魍魉该现形了。”沈薇笑道，递给她一个文件袋，“刚拿到的，新鲜出炉。李明果然被当枪使了，目标就是周远的团队。还有，”先生”那边对疗养院的监控，有点棘手，对方反侦察意识很强。”
    赵曼接过文件袋，看都没看就塞进大衣口袋，红唇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跳梁小丑，再会躲，也逃不过猎人的鼻子。疗养院？呵，喜欢躲着下棋？”她抬手，将指间刚点燃不久的细长香烟，随意而精准地摁灭在旁边的金属垃圾桶盖上，火星瞬间湮灭。
    高跟鞋踩灭烟蒂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宣告回归的杀伐之气。
    “走吧。”赵曼重新戴上墨镜，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大衣下摆划出凌厉的弧线，“带我去见见我们那位…刚打赢了一场漂亮仗、又给自己套上了”终身契约”的小刺猬女王。”
    “顺便，看看那个躲在疗养院里装神弄鬼的”棋手”，到底布下了什么”蚁穴”棋局。”
    “这场风暴，该换我来掌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