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万物皆可为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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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门秘传:手是眼之延伸,心是手之根源。练手不练心,终为下品;手心合一,方入堂奥。
老槐树下,李牧的膝盖重重地磕在坚硬的泥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这一跪,不是屈辱,不是哀求,而是将自己打碎,重塑的决心。他抬起头,月光映照下,那张曾经写满程序员式单纯的脸,此刻只剩下被仇恨淬炼过的坚毅。
坤叔没有立刻去扶他,只是静静地受了他这一拜。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仿佛能看透人心。他见的多了,血海深仇之下,人可以爆发出无穷的力量,但也容易被仇恨吞噬,沦为只知复仇的野兽。千门之术,交到这种人手上,是祸非福。
“站起来吧。”半晌,坤叔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我秦仲坤一生,收过三个徒弟。大徒弟,天资最高,如今在澳门,人称”玉面佛”,风光无限;二徒弟,心计最深,现在是内地一等一的”蓝道”高手,连我都不知道他藏在哪。这两个,都出师了。”
他顿了顿,盘核桃的手停了下来,眼神黯淡了一瞬:“还有一个三徒弟,也是我最疼爱的一个,他把我送来了这里。所以,在我教你本事之前,你得先听我的规矩。”
李牧站起身,垂手而立,洗耳恭听。
“第一,”坤叔竖起一根干瘦的手指,“千门之术,是屠龙技,不是街头卖艺的把戏。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示人。你的本事,是你最深的底牌。”
“第二,我们是老千,但盗亦有道。有三不骗:不骗家国忠良,不骗老弱妇孺,不骗赤贫善人。谁坏了这条规矩,我亲手废了他。”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坤叔的目光如刀,直刺李牧的内心,“永远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千门之中,无父子,无兄弟,只有局和利益。你今天是我徒弟,明天可能就是我的对手。你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怀疑。”
李牧的心猛地一沉。这三条规矩,每一条都透着血淋淋的江湖气,与他过去二十多年所信奉的世界观截然相反。但他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地点了点头:“弟子,记下了。”
“好。”坤叔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从明天起,忘了你是个程序员,忘了林晚儿,忘了那三百万。你现在,只是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而这疯人院,就是你最好的磨刀石。”
拜师之后,真正的苦修,以一种李牧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拉开了序幕。这里没有赌桌,没有筹码,更没有教科书。坤叔的教学方式,古老、纯粹,甚至带着一丝残酷的禅意——万物皆可为千。
第一课,练眼,名曰“芥子须弥”。
千术的根基,在于观察。你的眼睛,必须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第二天清晨,李牧被坤叔叫醒时,天还蒙蒙亮。坤叔将他带到食堂的后门,从米仓里舀了一碗生米,哗啦一下,撒在了一张破旧的木桌上。
“看清楚,这里有多少粒米?”坤叔问道。
李牧愣住了。他那颗程序员的大脑立刻开始运转,试图用面积、密度、平均分布来估算,但米粒大小不一,堆叠错落,根本无从算起。他估了一个数:“大概……三千粒?”
坤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那堆米。意思很明显:一粒一粒地,给我数。
李牧憋着一口气,开始了他人生中最枯燥的一次“计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慢慢移动,他的影子在地上拉长又缩短。当他用沙哑的嗓子报出“四千二百三十七粒”这个准确数字时,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小时。
“很好。”坤叔点点头,然后端起桌子,将米哗啦一下又倒回了米袋,重新抓了一把撒在桌上,“再来。这次,我只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李牧差点崩溃。但他看着坤叔那不容置疑的眼神,只能咬着牙继续。这一次,他强迫自己的眼睛扫过米堆,大脑像一台并行处理器,将米堆分割成无数个小区域,飞速地进行识别和累加。
日复一日,周而复始。练习的道具从米,变成了更细小的沙子,再到一把混杂的豆子。坤叔会要求他在瞬间分辨出其中有多少粒红豆,多少粒绿豆。到了秋天,院子里的落叶成了新的教材。坤叔会随手一扬,让他在叶子落地之前,说出有多少片是正面朝上,多少片是背面朝上。
这种训练是地狱式的,但效果也极其惊人。李牧的世界,在眼中被彻底数据化了。他不再是模糊地“看”,而是精准地“读取”。他能看清护士衣服上最细微的褶皱,能分辨出两个看似一样的馒头,哪个发酵的时间更长零点一秒。他的眼睛,变得比鹰还锐利,比最高分辨率的摄像头,还要精准。
“看清,是出千的第一步。”坤-叔靠在老槐树下,悠然说道,“在真正的赌局上,一副新牌从你眼前晃过,你就要知道它的切口是否平整,印刷的油墨是否有细微的色差。对手的一个微表情,零点一几秒的肌肉**,你都要能捕捉到。你的眼睛,要成为一台不会说谎的扫描仪,扫描牌,扫描人,扫描整个牌桌下的暗流涌动。”
第二课,练手,名曰“指捻乾坤”。
眼睛是输入设备,手,则是最关键的输出设备。
当李牧的眼力初见成效后,坤叔给了他两颗从院里池塘边捡来的,被水冲刷得无比光滑的鹅卵石。
“把它们放在手心,五指伸直,不许弯曲。”坤叔命令道,“现在,只靠你掌心的肌肉,让这两颗石子在你手里旋转、跳跃、交换位置。记住,不能发出一丝一毫的碰撞声。”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李牧的手心根本不听使唤,那两颗石子像死物一样躺着。他一用力,石子就“咔哒”一声撞在一起,换来的是坤叔毫不留情的一藤条。
手心被磨得通红,火辣辣地疼,晚上疼得睡不着觉。李牧那股程序员的执拗劲彻底被激发了出来。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把手当成手,而是当成一个需要调试的复杂程序。他用大脑去感受每一块肌肉的收缩,每一次细微的发力。他想象着电流传过神经,指令如何驱动肌肉纤维。
失败,调整,再失败,再调整。
一个月后,一个寂静的午后,那两颗石子,终于第一次,在他完全伸直的掌心上,如同有了生命一般,悄无声息地,完成了一次位置交换。那一刻,李牧浑身都被汗水湿透,脸上却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坤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这才叫”听劲”。你的手,要能感受到最细微的重量变化和力道传递。将来你摸牌,牌的重量、硬度、光滑度,你的指尖都要能瞬间读出信息。”
手上的功夫,从石子,升级到了一副不知从哪弄来的破旧扑克。坤叔教的不是花哨的魔术,而是最实用、最隐蔽的基本功。单手切牌、完美洗牌、底部抽牌、二叠……每一个动作,坤叔都要求他练习上万遍。
“天下千术,万变不离其宗。”坤叔一边剔着牙,一边说道,“快,从来不是目的。那些电影里手速快得像闪电的,都是给外行看的。真正的高手,动作是自然的,是放松的,是让你根本意识不到他出了手。无法被看清的,才是真正的快。”
李牧将这句话刻在了骨子里。他练牌,不在乎速度,只在乎“无痕”。他追求的是,在和人聊天、喝水、甚至打哈欠的瞬间,完成一次完美的换牌,而对方却毫无察觉,以为他只是做了一个无意识的寻常动作。
后来,练习的道具甚至变成了食堂的米饭。坤叔要求他,能用两根筷子,从一碗米饭里,准确地夹出他指定的那一粒,并且在递给坤叔的过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用藏在另一只袖口的另一粒米,将其换掉。
这练的是顶级的协调性、欺骗性和心理素质。有一次,李牧的手微微一抖,被坤叔察觉,那碗滚烫的米饭被直接扣在了他手上。
“你的心,比你的手,抖得更厉害!”坤叔厉声喝道,“你的仇人,就坐在你对面,你敢抖吗?!”
第三课,练心,名曰“不动如山”。
手眼之技,终有极限。唯有心,能定乾坤。
最难的,是练心。坤叔的练心之法,简单粗暴到近乎变态。他会在李牧全神贯注练习“指捻乾坤”时,突然从背后大喝一声,或者用一个石子砸向他。如果李牧手一抖,石子掉在地上,换来的就是一顿痛骂。
“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这才是千门宗师的气度!你的心一慌,手就乱了,再好的技术都是白费!你的局,也就破了!”
他让李牧用最细小的米粒,在桌上摆出复杂的“九龙图”,那需要数万粒米,耗费一天一夜,精神必须高度集中。可就在李牧即将完成最后一片龙鳞时,坤叔会走过来,轻轻吹一口气,将整幅图吹得烟消云散。
第一次,李牧气得差点跳起来。
“怎么?心疼了?”坤叔冷笑,“一个成功的局,往往需要几个月甚至几年的耐心布置。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要有推倒重来的勇气和觉悟。你连一盘米都舍不得,将来怎么舍得下更大的诱饵,去钓那条鲨鱼?”
李牧懂了。坤叔毁掉的不是那幅图,而是他心中的“执念”和“不甘”。他开始学着享受过程,而不是执着于结果。他的心,在这一次次的摧毁与重建中,被磨砺得像一块古玉,温润而坚硬。
春夏秋冬,又一个轮回。
李牧变了。他还是那个沉默寡言的34床,但他的眼神,从死寂变成了深潭般的平静。他走路的姿势,双手的摆放,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和笃定。他整个人,就像一柄藏在鞘中的绝世名刃,平时看不出锋芒,但只要一出鞘,必是石破天惊。
一天下午,一个新来的护士在发药时,不小心碰翻了药盘,五颜六色的药片噼里啪啦撒了一地。护士吓得脸色惨白,手忙脚乱地去捡。
坐在角落里的李牧,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然后对身边正在打盹的坤叔,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一共三十六颗。蓝色十七,白色九,黄色七,红色三。其中一颗蓝色的,边缘有细微破损,应该是刚才撞击托盘边缘造成的。”
他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播报天气。而就在说话的瞬间,他那只放在膝盖上的手,五根手指如同弹奏钢琴般,做了一连串快到极致却又无比协调的微小动作,仿佛在模拟捡起那些药片的轨迹。这个动作,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化作了本能。
坤叔的眼皮动了动,嘴角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这块璞玉,已经打磨好了。基础的眼、手、心,都已臻化境。
是时候,传授他“玄”字卷真正的精髓,那门足以颠倒乾坤,逆转生死的无上心法了。
夜深了,坤叔将李牧带到那棵老槐树下,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递给了他。那不是书,而是一副全新的,未拆封的扑克牌。
“小子,”坤叔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的手眼,已经够用了。但要想赢回你的一切,光靠这些还不够。你还需要学会……欺骗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