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清脚步钉在原地，目光如电，死死锁住那丛摇曳的蓝花楹。阴冷的泥土腥气似有还无，混杂在浓郁的花香里，像滴入清水的墨迹。
    “怎么了？”邱瞳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只看到满架紫云般的花朵，“小蓝又躲那儿偷吃了？”她作势要去翻找
    “……无事”谢云清收回目光，指尖在空荡荡的腰间虚握了一下。是错觉吗？那抹灰影的气息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他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肩背，走向餐桌。师父的警告言犹在耳，这花店看似温馨的日常下，暗流似乎比他想象的更诡谲
    厨房里“滴滴”声轻响，邱瞳围着印有小熊图案的围裙，正从微波炉里端出餐盘，三花猫蹲在冰箱顶上，尾巴还卷着一罐蜂蜜。旋转的暖光里，几只白胖的包子让他恍惚想起观里的转经筒。只是这“法器”无需诵经，一按即热
    “青空快来！”邱瞳招呼着，肩头的围裙带子滑落又被她利落拉回，“尝尝我改良的陈皮豆沙包，保管比山上的素斋有滋味”她指尖沾着面粉，随意在围裙上一抹，发梢的蓝花楹香露混着食物热气扑面而来
    谢云清依言走近，鼻尖几乎要撞上她扬起的发丝，惊得他猛地后退半步，后腰抵上冰冷的餐桌边缘。邱瞳却笑着将热腾腾的包子塞进他手里：“小心烫”
    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掌心的薄茧，他接过包子，耳尖倏地染上薄红。面皮松软，内馅混着清新的陈皮香，竟还隐着一丝道观后山的桂花味，确实，比素斋多了分活色生香的烟火气。他抬眼，正撞见她伸来的手指，轻轻抹掉他嘴角的碎屑，那指腹的温度，比香火更灼人
    “好吃吗？”邱瞳托腮看他，三花猫小招财蹲在她肩头，第三只眼眯成狡黠的缝。谢云清刚要开口，窗外忽然掠过一道蓝光，蓝蝴蝶妖小蓝“嗖”地撞进厨房，翅膀上沾着紫莹莹的花蜜
    “小蓝！”邱瞳伸手去抓，却见它径直扑向桌上的玻璃罐，细长的舌头卷着罐口的蜜渍，“又偷喝我的蓝花楹蜜！这罐是要调香露的！”“就喝了一点点嘛！”小蓝化作半透明小人，抱着空罐子躲到谢云清身后，“阿瞳的蜜太香了，我闻着就走不动道……道长哥哥救我！”
    净妖诀几乎本能地掐在指尖，谢云清动作却顿住了。眼前这小妖，翅膀流光溢彩，抱着蜜罐瑟瑟发抖的模样，哪里像典籍中描述的凶物？倒比观里偷供果的松鼠更显无辜。师父那句“妖邪皆需除”在脑中轰鸣，却撞上眼前生动的、带着花蜜甜香的真实
    “好了好了，”邱瞳叉腰，佯怒瞪着蝴蝶，眼尾却含着笑转向谢云清，“小道长就网开一面吧？你这么好看，心肯定也软，怎忍心让小蝴蝶饿肚子？”她指尖轻巧地戳了戳他道袍的系带，“对吧？”
    谢云清喉结滚动，道袍下摆被无意识攥紧，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她睫毛上镀了层银边，像极了山观里只在午夜盛开的昙花。袖中掐诀的手指悄然松开，一道无形的净尘符拂过小蓝的翅膀，沾黏的花蜜瞬间消散。“下不为例，”他垂眸，避开她灼亮的视线，“若再扰民……”
    “知道啦！”小蓝如蒙大赦，扑棱着翅膀撒下荧光粉，在桌面拼出“谢谢道长”四个闪烁小字，“明天给你带后山的野莓！”
    “不用了，你那点就留着自己吃吧，”邱瞳笑出梨涡，说着从抽屉里拿出个小玻璃瓶推给谢云清：“早给你留了，”瓶中装着晒干的野莓干，用月白色丝带系着，瓶身贴着标签：“青空专用”
    谢云清指尖触到瓶身标签上的字迹，笔迹圆润得像邱瞳笑时的梨涡。他忽然想起客房布包上细密的针脚，还有枕畔那炉与观里同款的柏子香，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
    原来她早就在准备。这样的认识让他有些不自在起来，谢云清忽然感到腿上一重，低头一看是三花猫跳上他膝盖。此时正用三只眼睛盯着他手里的包子，他下意识掰下一块，却被邱瞳轻轻拍开
    “它吃过饭了，现在没到下一顿的时间呢，”眼看三花猫不满的用三只眼瞥了一下邱瞳后又站起用一只前爪去扒拉谢云清手里的包子，被邱瞳弯起手指轻轻的敲了一下猫爪，“小招财别盯着包子流口水，盯也不会给你吃的”
    “它……真的是猫？”谢云清望着那第三只眼，想起《妖怪志》里的“三眼灵猫”
    “它呀，是外公送的三眼灵猫”邱瞳眨眨眼，把猫从他腿上抱走替三花猫顺毛，“不过现在是花坊的镇店之宝，会抓偷花的小妖，比你的桃木剑还管用呢”
    灵猫甩了甩尾巴，第三只眼幽幽望向谢云清，像是在打量这新来的道士，又像是在谴责他不能做一个包子的主。看得谢云清下意识摸向腰间——那里本该挂着三清铃，此刻却空落落的，只剩邱瞳塞给他的公交卡，硬硬地硌着肋骨
    晚餐后，邱瞳抱来一堆衣物：“该洗衣服啦，让你见识下另一个现代法器——洗衣机！”银色的铁箱摆在阳台上，谢云清盯着它吞下衣物的模样，想起《都市生存指南》里的“吞物怪”插图
    谢云清眼睁睁看邱瞳把衣服丢进去，按下按钮时，铁箱突然发出“嗡嗡”声，吓得他后退两步撞了下花盆架：“这铁箱为何会吞衣物？”
    “不是吞，是洗”邱瞳笑弯了腰，拽着他手腕靠近洗衣机，“看好了，先放洗衣液，再选”轻柔模式”……”她的指尖按在按钮上，他却盯着两人相触的手腕——她腕间戴着串干花手链，是山上最常见到的雏菊。她似乎很喜欢雏菊，谢云清心想
    洗衣机滚筒开始旋转，发出低沉的嗡鸣，衣物在里面翻滚，像被无形的力量搅动。谢云清看得眉头微蹙，这景象让他想起道观里用来捣药的沉重石臼，只是这“石臼”是铁铸的，还会自己动
    “它……不疼吗？”他迟疑地问，目光追随着一件在滚筒里上下翻飞的衣服“啊？”邱瞳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噗嗤一声又笑了出来，“衣服怎么会疼？它这是在洗澡呢，比手搓省力多啦”她看着谢云清依旧困惑又略带警惕的眼神，觉得这小道长认真研究“吞衣铁箱”的样子实在有趣
    “好啦，让它自己工作吧。”邱瞳拍拍洗衣机盖子，像安抚一个听话的宠物，“明天带你去个地方”“何处？”谢云清收回目光，站直了身体。道袍洗了，而邱瞳准备的那件新道袍被他认真的收好，现在身上只剩一件同样洗得发白的中衣，在阳台微凉的夜风里显得有些单薄
    “商场，”邱瞳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小兴奋，“给你添置些”红尘装备”，不然怎么进行你的”炼心”之旅呢？”
    谢云清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格格不入的粉红兔耳拖鞋，耳尖又开始隐隐发烫：“邱姑娘，小道……有替换衣物”他指的是藤箱里那两套同样式样的旧道袍
    “那怎么行！”邱瞳立刻反驳，双手叉腰，一副不容置疑的架势，“道袍是好看，仙气飘飘的，可你总不能穿着它去挤公交、去菜市场吧？再说了，”她凑近一步，狡黠地眨眨眼，“外公可是交代了，要让你好好体验”人间烟火”，融入现代生活。这第一步，就从换身行头开始”
    她掰着手指数：“得买几件舒服的T恤、衬衫、休闲裤，还有运动鞋。哦对，袜子也要买新的，你那袜子……”她瞄了一眼他脚踝处露出的灰色棉袜和隐约可见的小补丁，“都该退休啦”
    “可是……”谢云清还想挣扎一下，盘算着藤箱里那点可怜的积蓄是否够用。“没什么可是的！”邱瞳打断他，带着一种不容分说的爽利，“就当是我提前支付的”保护费”！有小道长坐镇花店，那些偷花捣蛋的小妖怪肯定不敢来了，多划算”
    她歪着头，笑容灿烂得像窗台上那盆吸饱了阳光的多肉，“就这么定了，明早九点，准时出发”她转身哼着歌去收拾餐桌，留下谢云清独自对着还在嗡嗡作响的“吞衣铁箱”发怔
    保护费？这说法让他有些新奇，又有点无措。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变幻的光影。他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两团粉红和毛茸茸的兔耳朵，再想想明天要去一个叫“商场”的地方，买那些“红尘装备”。一种比面对恶妖还要复杂的紧张感悄悄攥住了心脏
    “对了，你记得明天穿我准备的那一套道袍哦——”邱瞳忽然回头，谢云清愣了一下呆呆点头，然后她才和放下了心一样继续收拾了
    “邱姑娘，我来帮你吧……”“不用不用，收拾个桌子而已，很快的，”邱瞳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元气满满的走进厨房，“早点睡吧青空道长，晚安哦”
    翌日清晨，闹钟尖锐的“滴滴”声如针刺破梦境。谢云清骤然坐起，盯着那跳动的红色数字“07:00”，几秒后才记起这是“报时法器”
    拉开衣柜，目光在自带的两件素净道袍与邱瞳备好的、袍口绣着淡青云纹的新衣间流转。他最终伸出手，拿起了那件带着云纹的
    外面，花香与烤面包香交融。邱瞳已收拾停当，鹅黄上衣配浅蓝牛仔短裤，丸子头精神利落：“早啊小青空！快，豆浆油条，趁热！”
    餐桌上，金黄油条焦香诱人，谢云清学着邱瞳的样子拿起一根，外酥里软，油香满口，与山中清斋截然不同。邱瞳托腮看着他，目光灼灼：“怎么样？”
    “……甚好”谢云清努力咽下口中食物，简短评价，耳根却因她专注的目光而微微发热。这“甚好”二字，已是这位清修道士对人间烟火美食所能表达的最高赞誉
    “那就好！多吃点，今天可是个体力活儿！”邱瞳满意地点头，她吃得早也快，现在已经吃完了。此时她正托着腮看面前的谢云清慢条斯理的吃着，看着他穿着崭新的道袍，搭配着他本人干干净净的脸十分的赏心悦目
    小三花正扭着屁股低头享用它的早餐，而谢云清却无法忽略对面那直白的目光，只能默默加快咀嚼速度，堪称生平最快早餐
    见他吃完，邱瞳顺手拿起一个印着卡通向日葵图案的帆布包：“吃好了？那我们走吧，出发！”临出门前，邱瞳回头对花店里喊了一声：“小招财，小蓝，看家哦！别偷吃花蜜，小招财记得监督小蓝”小招财从碗里抬起头，“喵”了一声算是回应
    蓝蝴蝶妖小蓝则“嗖”地飞到邱瞳肩头，撒下几点荧光粉：“阿瞳阿瞳，带我去嘛！我想看道长哥哥试新衣服！”“不行，”邱瞳用手指轻轻弹开它，“商场人多，万一吓到别人怎么办？乖乖在家，回来给你带新鲜的蓝莓”小蓝不满地哼哼唧唧，但还是听话地飞回花丛中
    谢云清默默看着，对邱瞳管理这些“非人”的能力有了新认识。他跟着她走出花店，清晨的梧桐巷沐浴金光，湿气微凉，他下意识拢了拢道袍前襟
    公交站台人群聚集，他那身道袍与发髻引来打量。他微侧身，站牌路线图繁复如天书。“嘀——”车进站，人潮涌动。“跟紧我！”邱瞳一把抓住他手腕，温热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牵引
    车门洞开，混杂气味的热浪扑面。谢云清被拉着挤上车，道袍宽袖成了累赘，在逼仄空间里艰难维持平衡，僵硬如木。四面八方的人声气息，比山林嘈杂百倍。他紧攥着硌手的公交卡
    邱瞳回头递来安抚眼神，示意他抓头顶吊环，冰凉的金属环让他稍稳。车窗外，玻璃幕墙巨楼、车流、闪烁的广告牌飞速掠过。一种巨大的渺小与疏离感油然而生，这就是师父口中的“万丈红尘”……果然气象万千
    邱瞳则兴致勃勃地跟他介绍着沿途的风景：“看，那是市图书馆，里面书可多了！……那边是新建的公园，晚上有很多人跳舞……啊，快到了！前面就是万象广场”
    公交车缓缓停靠在一个巨大的站台前。车门打开，邱瞳再次拉住他的手腕：“走”
    踏入“万象广场”那光可鉴人、穹顶高阔的中庭，谢云清恍如踏入异界。阳光倾泻，大理石地面倒映着人影与璀璨灯火。香水、咖啡、点心香与鼎沸人声、背景乐交织轰鸣。层层叠叠的商铺望不到头，橱窗内流光溢彩，时尚人群穿梭如织。这繁华喧嚣，远胜古籍描绘的仙宫
    他屏息驻足，一身素青道袍，在这片流光溢彩中，格格不入如墨滴入彩盘
    “发什么呆呀？”邱瞳的声音带着笑意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欢迎来到，现代都市的心脏！”她拽了拽他的袖子，指向一个方向，“走，我们的目标——男装区”
    谢云清看着眼前这如同水晶宫般明亮、喧闹、充满未知的“红尘装备库”，再看看身边笑容狡黠、干劲十足的邱瞳，深吸一口气，带着近乎踏入战场的决然，迈开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