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蝴蝶停在道袍上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4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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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雨季的梧桐巷像浸在淡青色水墨里,谢云清攥紧油纸伞,道袍下摆早已湿透,紧贴着小腿。怀里道经的黄纸包被挤公交时勾破了角,硌得肋骨生疼——师父叮嘱“下山需带本命经书镇邪”,可没说这“邪”是菜篮子,还是山下这令人窒息的喧嚣
    尾气的燥热、雨水冲刷柏油路的腥气、炸物的油腻浓香……混杂的气味沉甸甸压在他胸口。他站在人行道边,宽大的灰色道袍袖口被风鼓起,像两片笨拙的帆。背上那柄旧布条紧缠的桃木剑,此刻显得格格不入
    抬眼望去,原木招牌上“瞳·花语”四个字洇着雨雾,旁边描着朵雏菊,像谁用指尖蘸了绿墨轻点而成。那玻璃门后,是层层叠叠、汹涌澎湃的色彩
    谢云清喉结微动,师父临行前的话清晰回响:“青空,你道术根基扎实,却少红尘历练。此番下山,寻我外孙女邱瞳,她在山下大城开了间小花铺,一个人住着”
    “那孩子乖巧懂事,但年纪小,又在异乡……为师近来观星,见此地妖气有异动之兆,实在放心不下。你且去她处借住,一来替我照应她安危,莫让妖邪近身;二来,你也该去那万丈红尘里走一遭,磨砺道心”
    “妖气异动……”谢云清低声自语,指尖无意识拂过背后桃木剑粗糙的布条。师父的忧虑并非空穴来风,这城市的气息,混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扶稳怀中道经,玻璃门映出他狼狈的影子:发冠微歪,睫毛沾着雨珠,活像只淋湿的鹤。风铃轻响,台阶上,一个穿白裙的姑娘正垂首,指尖轻点着一只停在她腕间的蓝蝴蝶
    那蝶翼在暮色中泛着不自然的、幽冷的荧光——蝶妖!
    谢云清瞳孔骤缩,油纸伞“啪”地撑开隔在两人之间,道袍袖风扫过姑娘鼻尖。她受惊抬头,撞进一双清俊却带着警惕的眼眸里。青年眉骨冷峭,眼尾却因紧张泛着薄红,湿透的道袍云纹深沉如墨,像裁下一片风雨欲来的青空挡在她面前
    “姑娘当心!”谢云清声音压得比檐角滴雨还轻,指尖掐诀带起微澜,“此乃妖物,不可——”
    话音未落,蓝蝶化作青烟,瞬间凝成一个半透明的荧光小人,抱着花瓣碎片就往姑娘身后缩,声音尖细:“阿瞳救我!这臭道士要烧我翅膀!”
    谢云清掐诀的手僵在半空,耳尖倏地漫上血色。她能看见?!师父只说外孙女“能辨阴阳”,可没说名字,更没说……她身边就养着妖
    “小道长别紧张,”被唤作“阿瞳”的姑娘莞尔,伸手精准捏住小人的后颈提溜起来。小东西立刻耷拉翅膀装死。“小蓝就是馋嘴,上个月还帮我给多肉除虫呢,”她转向谢云清,眼尾弯起狡黠的笑意,“这位……莫不是外公派来的”小神仙”?”
    “正…正是,”谢云清垂眸盯着鞋尖滴落的水珠,道袍系带在掌心绞紧,“小道谢云清,道号青空,奉师命……前来叨扰邱姑娘”尾音轻飘,几乎被雨声吞没
    邱瞳笑着起身,白裙下摆沾了泥点也浑不在意,目光扫过他道袍上的云纹:“什么叨扰!外公早说了会来个厉害人物罩着我。不过嘛……”她促狭地眨眨眼,“小神仙怎么淋得跟落汤鸡似的?”
    谢云清耳尖“腾”地烧透,窘迫后退却撞上玻璃门,风铃乱响。背后桃木剑磕碰出声,惊得门边阴影里蹲着的三花猫“嗷”一声炸毛跳起——那猫额上,赫然嵌着第三只幽碧的眼瞳
    “小招财,安分点,”邱瞳弯腰抱起猫,那第三只眼骨碌一转,竟乖乖闭上了。“我养的”特别”看门猫,”她拍拍猫头,又朝谢云清肩头方向扬扬下巴,“小蓝,道歉”
    荧光小人从她发间探出头,翅膀扑棱撒下细碎光粉:“道长哥哥对不起嘛!我就想尝尝新到的蓝花楹……”
    “道…道长哥哥?”这称呼比“小神仙”更让谢云清手足无措。“好啦,先进来,姜茶要凉了,”邱瞳推开木门,暖光裹着薄荷与玫瑰的甜香涌出,“二楼客房收拾好了。我叫邱瞳,”她侧身让开,笑容坦荡,“欢迎来到”红尘第一课”,青空道长”
    谢云清深吸一口气,混杂着花香、妖气与少女笑语的空气涌入肺腑。师父“照应安危”的嘱托言犹在耳,而眼前这姑娘,连同她身边那只会说话的蝴蝶妖和三眼猫,正生动地诠释着何为“妖气异动”
    跨过门槛时,脚尖撞上一个会发光的圆球,那球突然“喵”了一声滚远了。把他吓得踉跄半步,低头看去,那三花猫“嗷”地追着球跑远
    “那是感应灯,逗猫用的”邱瞳注意到他的视线,指着地上的圆球,三花猫正追着它跑圈
    谢云清跟在她身后,桃木剑的剑柄偶尔会轻轻磕碰到木质的墙壁,发出沉闷的轻响。他努力保持着平衡,道袍的下摆随着脚步微微晃动
    楼梯间弥漫着花香、晒过的棉布和洗涤剂混合的气息,是生活的味道。拐角木质香架上瓶瓶罐罐里,薄荷与柑橘的清香隐约浮动
    二楼起居区被落地窗的光填满,米色沙发搭着彩色针织毯,餐桌上的雏菊瓶在阳光下透亮。“客厅兼餐厅,”邱瞳边说边指向对应区域,“卫生间在那头”她推开右边房门时,鹅黄台灯亮起来
    “左边是我的房间,右边给你住”房间不大,干净整洁。浅蓝色格子床单铺在单人床上,夕阳透过窗户,给房间镀上一层暖金色。最显眼的是窗台一盆肥厚的多肉,叶尖凝着水珠,竟像极了他山上养的那盆
    窗户正对着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此刻夕阳的余晖正慷慨地洒进来,给整个房间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书架上有《都市生存指南》,空调**在枕头底下,不过……”她忽然轻笑递来个布包,针脚细密。里面是充电宝、公交卡,还有枚刻着雏菊的钥匙扣“你可能需要这个”
    “枕头里还塞了特制薰衣草,”她狡黠一笑,“防小妖怪的,不过有小道长在,妖怪估计也不敢来了”
    话音未落,蓝光一闪,小蓝已扑棱到谢云清肩头,翅膀尖戳他发烫的耳垂:“阿瞳昨天还说”来的要是丑道士就喂他喝苦瓜茶”……”
    “闭嘴”邱瞳似笑非笑的瞪了小蓝一眼,眼神却让谢云清耳根更红。他这才注意到枕边青瓷小炉里燃着线香——气味竟与观里的柏子香如出一辙。而墙上荧光星象图正在暮色中微亮,“怎么样?还不错吧?”邱瞳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笑眯眯地看着他
    “谢谢邱姑娘费心”谢云清攥紧道袍下摆,目光扫过房间,心头那根名为“照应”的弦却绷得更紧。她准备的太周全了,连香都仿了观里的,是巧合还是刻意?这花香弥漫的小天地,处处透着与妖共处的“日常”
    “先换身干衣服,”邱瞳指着他怀里的道经,“经书放桌上,”她忽然想起什么,弯腰从床底拖出个纸箱,献宝似地打开:“看,还有这些”
    谢云清好奇地探头看去,只见箱子里放着几样崭新的东西,毛巾、香皂、牙刷牙杯……以及一双粉红色、带着夸张兔耳朵的软底拖鞋
    “呃……”谢云清的目光在兔耳拖鞋上凝固两秒,喉结滚动,“邱姑娘多劳费心,只是这……样式……”他艰难地寻找措辞“似乎……过于活泼了些?”
    “舒服就行啦!在屋里又没人看到,”邱瞳浑不在意,捏了捏毛茸茸的兔耳朵,不由分说塞进他怀里,“晚上穿穿嘛,总比湿布鞋强”她指尖掠过他微凉的手腕,谢云清下意识后退半步,他刚想再挣扎,目光被床头带按钮的黑色方块吸引。“那是闹钟,”邱瞳顺手一按,屏幕骤然亮起数字,惊得谢云清又退一步,“明早七点会响,报时的”
    “闹、闹钟?”谢云清盯着那会说话的盒子,想起观里的铜漏滴壶,一股“乡下人进城”的窘迫感油然而生
    “走,看看浴室”邱瞳拉着他到楼梯转角,推开白门,“热水器这样开——”拧动热水器旋钮,热水瞬间从花洒喷出,溅湿了他道袍下摆
    “呀!抱歉!”她慌忙关水,指尖却误触了冷水开关,冰凉的水流兜头浇下,两人肩膀瞬间湿透。门框上的小招财“喵呜”嘲笑,小蓝在邱瞳发间偷乐
    谢云清抹了把脸,盯着花洒:“此物……净身倒是便捷”
    “自然比你们观里烧水方便,”邱瞳抽出纸巾替他擦袖口,动作自然,“不过你想用柴火……”
    “不必!”谢云清慌忙打断,耳尖红透,“此等神器,小道……自当潜心研习”指尖无意触到怀里兔耳拖鞋的绒毛,又烫得他缩回手。邱瞳已哼着歌转身出去:“你先洗澡,我去热包子”
    他褪去湿透的道袍外层,解下背上桃木剑,布条缠柄的触感似乎还残留指尖。深褐剑身纹理密布,剑柄光滑,上面布满了岁月和使用留下的细密纹理
    这柄剑,在云雾缭绕的山间道观里,是驱邪护道的法器,是师父授予的责任
    而此刻,在这弥漫着花香、摆放着粉红兔耳拖鞋的城市小房间里,它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像一个来自遥远时空的古老信物。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将剑轻轻靠在了衣柜旁边的墙角。剑穗垂落,暗红色的丝线在夕阳下泛着陈旧的光泽,安静地贴着浅色的墙壁,不再抖动
    温热的水流暂时冲散了紧绷的神经,谢云清换上干爽的中衣走出浴室时,夕阳已将房间染成暖金色。他靠在门板上,长长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背终于松懈一分。环顾这弥漫着花香与洗涤剂气味的陌生空间,不真实感再次包裹了他
    他盯着床上叠得整齐的道袍——看着像是他尺寸,袖口还绣着淡青色云纹。窗台多肉的水珠滴进花盆,谢云清想起观里那盆被他养得歪歪扭扭的仙人掌,每次浇水时师父总说“草木皆有灵”
    接着,他打开了那个并不大的、略显陈旧的藤编箱笼,里面是他二十年清修的全部:备用道袍、古旧经卷、朱砂黄纸、铜铃、干粮。将道袍挂入空荡的衣柜,衣柜里空空荡荡,带着木头和干燥剂混合的淡淡气味
    剩下的家当,他小心地放在了原木色的床头柜上,那本最常翻看的《云笈七签》被他放在了最上面
    做完这些,他站在房间中央,一时有些茫然。城市的傍晚,窗外霓虹初上,楼下隐约飘来邱瞳哼唱的轻快小调,卷帘门拉下的“哗啦”声格外清晰。红尘的声浪与光影穿透窗户,在他脚边投下变幻的光斑,与他熟悉的松涛晨钟截然不同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双粉红兔耳拖鞋上。那鲜艳的、带着童趣的颜色,在夕阳下,简直像在灼烧他的视线。他抿了抿唇,像是在进行一场艰难的思想斗争
    最终,他认命般叹气,带着近乎悲壮的神情,弯腰脱下旧布鞋,露出灰色棉袜上不起眼的补丁。迟疑片刻,他终是将脚塞进了毛茸茸的粉色牢笼。柔软得怪异,那支棱的兔耳朵更是让他浑身不自在,活像被塞进戏服的木偶
    “小道长,你好了吗——”邱瞳清亮的声音穿透门板,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谢云清闭了闭眼,挺直脊背,推门而出。红尘历练的第一天,他这位肩负“护持”重任的小道长,就已被保护对象用一双拖鞋、一次淋浴和一群妖怪,撞得晕头转向
    他跟着邱瞳走向餐桌,目光扫过花架上层层叠叠的鲜花。忽然,他脚步一顿——在几丛蓝紫色的蓝花楹后面,一抹极其黯淡、几近透明的灰影一闪而过,快得像错觉。那气息……阴冷、潮湿,带着一丝陈腐的泥土腥气,与花店里蓬勃的生气格格不入
    谢云清瞳孔微缩,指尖下意识搭上背后桃木剑的布条,却摸了个空,他这才想起那剑已被他放进了房间。他再次看向那蓝花楹丛,是错觉?还是……这“妖气异动”,已悄然渗入了这片花香弥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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