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小时。
    在伊芙的工作室里，时间，变成了一种可以被看见、被触摸的、充满了压迫感的实体。
    它，是主屏幕上那个正在进行最后倒计时的、血红色的数字。
    它，是伊芙那双淡紫色的眼眸里，倒映出的、如同星河般奔流不息的、正在与军方安保AI进行模拟攻防战的数据流。
    它，也是石川凉在擦拭那把高周波震动匕首时，每一次呼吸之间，那沉重而压抑的节拍。
    他们，在为一场自杀式的、几乎没有任何胜算的战争，做着最后的准备。
    伊芙，已经整整二十个小时，没有离开过她的控制椅。她像一个与机器融为一体的、最高级的仿生人，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投入到了那串来自三十年前的、古老的“后门”代码之中。
    她正在为这把生锈的“青铜钥匙”，打造一个能骗过现代“生物锁”的、天衣无縫的“伪装”。
    凉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如同神明咒语般的程序。他只能看到，伊芙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因为精神力过度消耗而产生的、近乎半透明的、病态的苍白。他能看到，有几次，她的鼻腔里，甚至因为脑部压力过高，而渗出了细微的、殷红的血丝。
    她没有擦。她只是，用一种近乎于“自残”的、疯狂的专注，继续着她的工作。
    而凉，则负责物理层面的准备。
    他必须，再次，去拜访那个他曾经亲手送进地狱，如今，却不得不再次向其求助的……“过去”。
    ……
    浪速地下城B12层，“7号熔炉”。
    这里的空气，比上次来时，更加滚烫，更加令人窒息。巨大的、早已熄灭的熔炉，像一头沉默的、正在打盹的钢铁巨兽。
    凉，再次，站在了那扇由铁轨和装甲板焊接而成的、粗糙的铁门前。
    这一次，他没有敲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几秒钟后，门上那个伪装成铆钉的摄像头，亮起了红光。
    “你还敢回来。”“铁匠”那经过变声器处理的、沙哑的声音，从扩音器里响起。那声音里，没有了上次的戏谑和嘲讽，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冰冷的、属于“商人”的警惕，“我听说，你现在，可是整个新大阪最值钱的”通缉犯”。你的头，现在，在黑市上，值五百万。”
    “我需要更好的”玩具”。”凉开门见山，他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我这里的”玩具”，可不卖给”死人”。”
    “我需要，”冥蝠”光学迷彩，持续时间十五分钟的军用型号。”凉无视了他的话，继续，报着清单，“”海妖”水下推进器，静音模式。以及，两枚”蜂鸟”微型EMP手雷，用来应对不时之-需。”
    门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凉知道，“铁匠”，正在他那颗被义体改造过的大脑里，飞快地，计算着。计算着这笔生意的“风险”和“回报”。
    “……进来。”
    门，缓缓地，打开了。
    “铁匠”，依然，站在那个巨大的工作台前。他没有回头。
    “你要去抢劫国防部的金库吗，石川？”他一边用机械臂，打磨着一块不知名的合金，一边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问，“你报出来的这些东西，任何一样，都足以让你，在军事法庭上，被判处”分子级分解”一百次。”
    “我只问，你有没有。”
    “当然有。”铁匠笑了，那笑声，低沉，嘶哑，“在这个地狱里，只要你付得起价钱，我甚至能帮你搞到一艘小型的、可以进行轨道轰炸的驱逐舰。”
    他转过身，那只冰冷的、闪烁着红光的机械义眼，死死地，锁定了凉。
    “问题是，你那点”过时”的警察技能，已经付不起这次的”价钱”了。”
    “开价。”凉说。
    “很简单。”铁匠走到他的面前，他那如同铁塔般的身躯，投下了巨大的、充满了压迫感的阴影，“这次，我不要情报。我也不要你，去帮我黑进什么系统。”
    他伸出那只巨大的、由钢铁和活塞构成的机械手臂，用一根冰冷的、金属的手指，轻轻地，点了点凉的心脏。
    “我要你。”
    他说。
    凉的瞳孔，猛地一缩。
    “我要你，欠我一个人情。”铁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贪婪的、如同看着自己最完美的作品般的笑容，“一个，没有期限，没有内容，随时可以被我”兑换”的、最高级别的”人情”。”
    “从你走出这扇门开始，你，石川凉，你所有的技能，你所有的知识，你那颗据说能看透一切的、属于”系统幽灵”的大脑……都将成为我”铁匠”的、一件可以被随时动用的、最锋利的”活体武器”。”
    “将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无论我要你去做什么——杀人，放火，甚至，去刺杀渡边和高桥本人——你都不能拒绝。”
    “这，就是我的价钱。”
    他看着凉，那只机械义眼，闪烁着期待的、如同魔鬼般的光芒。
    “怎么样，我的前”宿敌”先生？用你那早已一文不值的”自由”，来换取能让你完成”复仇”的、最后的机会。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可是……划算得很啊。”
    凉沉默了。
    他知道，点头之后，意味着什么。
    他将从一个“共犯”，彻底，沦为一个“奴隶”。一个，被拴上了项圈的、随时可能被自己的新“主人”，派去咬死任何人的……疯狗。
    他看着“铁匠”那张充满了贪婪和欲望的脸。
    然后，他想起了伊芙，那个正在工作室里，为他，燃烧着自己生命和精神的女人。
    他想起了克洛诺斯，那个正在未来的某个节点，冷冷地，注视着他做出选择的、他自己。
    他想起了那份死亡名单，和那场被掩埋了五年的、血淋淋的真相。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成交。”
    ……
    当凉，再次，回到伊芙的工作室时，已经是深夜。
    他将一个沉重的、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战术手提箱，放在了地上。
    伊芙，也刚好，完成了她最后的工作。
    她那张苍白的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的、仿佛刚刚跑完了一场持续了二十四小时的马拉松般的疲惫，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像两颗刚刚才被点燃的、紫色的恒星。
    “钥匙……做好了。”她说，声音沙哑，但却充满了成功的喜悦。
    她将一枚小小的、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如同U盘般的芯片，交给了凉。
    “把它，插入基地的任何一个外部数据接口。”她说，“然后，祈祷，我这个”骗子”，能骗过那个活了三十年的”老古董”AI吧。”
    凉接过芯片，将它，和那些致命的“玩具”，一同，装进了自己的作战服里。
    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
    工作室里，陷入了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特有的、压抑的宁静。
    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对方。
    他们都清楚，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像这样，站在这里。
    “如果……”凉终于，打破了沉默，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如果我们……回不来了……”
    “那就回不来了。”伊芙打断了他，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属于赌徒的、疯狂的平静，“能亲眼看一看，这个国家最黑暗的、隐藏了几十年的秘密，然后，和它一起，变成一朵绚烂的烟花……对我来说，这可比，烂死在地下城那个发霉的垃圾堆里，要有趣得多。”
    她走到凉的面前。
    她将一个全新的、经过特别加固的、银色的骨传导耳机，戴在了他的耳后。
    “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的”保险”了。”她说，“它的信号，经过了量子加密，就算我们被炸成了宇宙的尘埃，我们的”对话”，也不会被任何人窃听。”
    她退后一步，看着那个已经穿戴整齐的、即将走上战场的男人。
    “别死了，石川。”
    她的声音，第一次，不再有任何戏谑，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专注。
    “我的”投资”，可全都，压在你的身上了。”
    凉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按下了作战服胸口处的一个启动按钮。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电流通过的声响。
    他的身体，连同他身上所有的装备，开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像一滴水，融入了空气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个淡淡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轮廓。
    伊芙的声音，在他的颅内，响起了。
    那声音，像一个正在下达最后指令的、孤独的女王。
    “所有系统，准备就绪。”
    “通往地狱的钥匙，就在你的手里了，石川。”
    她顿了顿。
    “准备好，去开门了吗？”
    空气中，那个几乎看不见的轮廓，无声地，但却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