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快跑！”
    伊芙那夹杂着静电噪音的、几近崩溃的尖叫，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地刺入了石川凉那因为震惊而一度停摆的大脑。
    ——呜！！！！！！！！！！！！！！
    警报声，像一头被激怒的、来自地狱深渊的巨兽，在这座沉默的、华丽的陵墓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
    那扇由合金打造的、厚重无比的防爆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彻底封死了他唯一的退路。办公室里，所有代表着“安全”的绿色指示灯，在一瞬间，全都变成了代表着“入侵”和“毁灭”的、疯狂闪烁的血红色。
    陷阱。
    一个完美的、从一开始就为他们量身定做的、致命的陷阱。
    凉的身体，在那一瞬间，爆发出了一种超越了恐惧和绝望的、最原始的、属于野兽的求生本能。他没有再去看那个已经黑屏的、嘲笑着他愚蠢的终端机。他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愤怒的困兽，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这个将他彻底囚禁的、由钢铁和混凝土构成的“笼子”。
    【左边！你左边的墙壁！】伊芙的声音，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冷静，只剩下最纯粹的、高频的指令流，【那不是承重墙！是装饰用的隔断！用你的匕首！快！】
    凉没有丝毫犹豫。他抽出那把高周波震动匕首，在那面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墙壁上，疯狂地、不计后果地，切割出了一个巨大的、粗糙的缺口！
    “轰——”
    墙壁倒塌，露出了后面那条同样被警报红光所笼罩的、冰冷的、通往画廊主展厅的走廊。
    而走廊的尽头，三个穿着黑色外骨骼装甲的、如同移动的死亡堡垒般的“地狱犬”佣兵，已经呈战术队形，向他包抄了过来！
    “砰！”
    一枚震撼弹，在凉的脚边炸开！
    一瞬间，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刺目的、令人目眩的惨白，和一阵仿佛要将他大脑都震成一滩浆糊的、高频的耳鸣！
    【视觉系统过载！听觉系统暂时失灵！】
    他失去了伊芙的引导。他变成了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但他不是一个废物。
    他像一头受伤的、仅凭本能战斗的孤狼，在视野恢复前的最后一刻，凭借着肌肉记忆，一个翻滚，躲到了那台被他当成掩体的、沉重的终端机后面！
    “哒哒哒哒哒——！”
    密集的、带着蓝色电弧的脉冲子弹，如同一场死亡的暴雨，狠狠地，倾泻在他刚刚藏身的地方，将那面墙壁，打得碎石飞溅！
    凉靠在终端机后面，剧烈地喘息着。他能感觉到，那些高能的脉冲子弹，正将他面前这台价值千万的机器，一点点地，熔化，分解。他的掩体，撑不了多久。
    【……凉……听得到吗……】伊芙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像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信号，重新连接上了他的大脑，【……左边！他们有两个人，正在从左翼包抄你！】
    凉的视觉，终于，从一片惨白中，恢复了一丝模糊的轮廓。他看到，两个黑色的、如同鬼魅般的身影，正沿着墙壁的阴影，向他的侧翼高速移动！
    他没有坐以待毙。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台已经被打得千疮百孔的、沉重的终端机，猛地，向着右前方的空地，推了出去！
    终端机在光滑的地板上，滑出数米，成功地，吸引了正面那名佣兵的注意力。
    就是现在！
    凉从掩体后猛地冲出，手中的高周波匕首，像毒蛇的獠牙，直取左翼那两名正在包抄的佣兵！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不对等的屠杀。
    凉不是战士。他只是一个侦探。他的格斗技巧，在这些身经百战的、经过基因和义体双重强化的顶级佣兵面前，像个笑话。
    第一个佣兵，甚至没有用枪。他只是，用他那覆盖着外骨骼的、巨大的手臂，简单地，一挥。
    凉感觉自己，像被一辆高速行驶的卡车，狠狠地撞在了胸口。他手中的匕首脱手而出，整个人，像一个破烂的沙袋，向后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了画廊那冰冷的墙壁上，然后，又滚落在地。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错了位。一口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了出来。
    “抓住他，要活的。”那个佣兵的声音，通过头盔的变声器传出，冰冷，不带任何感情，“老板说了，要亲自审问这只不知死活的老鼠。”
    另一个佣兵走上前来，巨大的、黑洞洞的脉冲枪口，对准了凉的头。
    结束了吗？
    凉躺在地上，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闪烁着蓝色电弧的枪口。他那因为剧痛而有些涣散的瞳孔里，倒映出的，是自己那张狼狈的、沾满了血污和灰尘的脸。
    不。
    还没有。
    他还没有看到那个幽灵的脸。
    他还没有，为他的妻女，讨回一个真正的公道。
    他不能死在这里。
    就在那个佣兵，准备用枪托，将他彻底砸晕的前一刻。凉，用他那只还能活动的、沾满了自己鲜血的右手，悄悄地，按下了自己手腕上，那枚伪装成袖扣的、伊芙交给他的“眼睛”。
    他按下的，不是摄像功能。
    而是那个，伊芙在最后，才告诉他的、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使用的、自毁式的……“紧急功能”。
    【EMP过载模式，已启动。】
    “滋——！！！！！”
    一股肉眼无法看见的、但却强大到足以扭曲空气的、高强度的电磁脉冲，以凉的身体为中心，瞬间，爆发了出来！
    那两个距离他最近的佣兵，他们身上的外骨骼装甲，在一瞬间，爆出了一连串绚烂的、致命的电火花！他们那闪烁着红光的电子眼，瞬间，熄灭了。他们像两尊被切断了电源的、沉重的铁像，轰然倒地。
    但这股脉冲，同样，也摧毁了凉自己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
    【……通讯……中断……】
    伊芙的声音，在他的颅内，发出了最后一声不甘的悲鸣，然后，便彻底，陷入了死寂。
    他，又变回了一个人。
    一个瞎子，一个聋子。
    一个，孤独的、被困在地狱里的……凡人。
    远处的、第三个佣兵，因为距离较远，并没有受到致命的影响。他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瞬间倒下，发出了惊怒交加的咆哮。他举起枪，准备将凉这个罪魁祸首，彻底轰成碎片。
    凉知道，他只有一次机会。
    他从地上，捡起那把掉落的高周波匕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地上一跃而起，像一头真正的、受伤的、濒死的野兽，向着那个最后的敌人，发起了他此生最决绝、也最疯狂的冲锋！
    那个佣兵，显然没有料到，这个看起来已经半死不活的男人，还能爆发出如此惊人的力量。他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但凉，预判了他的动作。
    他用一个近乎自残的、扭曲的姿势，在空中，硬生生地，侧开了自己的身体。
    脉冲子弹，擦着他的肩膀，呼啸而过，将他身后的、一尊价值连城的、来自古希腊的女神雕像，轰得粉碎。
    而凉，也终于，冲到了他的面前。
    两人，近在咫尺。
    凉甚至能看到，对方那隐藏在头盔面罩下的、因为震惊而猛然放大的瞳孔。
    他没有再给对方任何机会。
    他将手中的高周-波匕首，用一种最原始、最野蛮、也最直接的方式，狠狠地，从对方头盔面罩的缝隙里，捅了进去！
    没有惨叫。
    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热刀切入黄油般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声。
    和一股滚烫的、带着浓烈血腥味的液体，喷溅在他脸上的、温热的触感。
    那个佣兵的身体，僵住了。他手中的脉冲步枪，无力地，滑落在地。
    他死了。
    凉，杀人了。
    不是在十五年前，那个雨夜里，闭着眼睛的、胡乱的射击。
    而是这一次，睁着眼睛，面对面地，用最直接的方式，终结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就在他杀死那个佣兵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墙角处，一个正在闪烁着的、微弱的红点。
    是画廊内部的、没有连接网络的、独立的、备用的……物理摄像头。
    它忠实地，将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记录了下来。
    记录下了一个名叫“石川凉”的、被停职的警察，是如何，用一把非法的、军用级的武器，残忍地，杀死了一名正在“尽忠职守”的、合法的安保人员。
    他所有的退路，在这一刻，都被他自己，亲手，斩断了。
    他没有时间去思考。他从那具尸体上，拔出自己的匕首，转身，冲向画廊那巨大的、由强化玻璃构成的落地窗。
    他像一头冲破牢笼的、不再回头看的野兽，用自己的身体，狠狠地，撞了上去！
    “哗啦——！！！”
    玻璃，应声而碎。
    他从三楼，重重地，摔落到画廊外部的、一个装饰用的平台上，然后，又翻滚着，摔进了下方那片冰冷的、被酸雨浸泡的、作为装饰的景观水池里。
    他从水里，挣扎着，爬了起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座被他搅得天翻地覆的、此刻正警报声大作、火光冲天的、华丽的陵墓。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是石川凉警部补。
    在法律的眼中，他是一个造成了巨大财产损失和人员伤亡的、不折不扣的重罪犯。一个恐怖分子。
    他的过去，连同那座画廊一起，正在被熊熊的烈火，吞噬。
    他转过身，拖着那具早已破碎不堪的、但却获得了某种新生般的、自由的身体，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新大阪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夜雨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
    当他终于在一个安全的、废弃的地铁站里，重新启动了那枚骨传导耳机的备用电源时，伊芙的声音，终于，再次，在他的颅内响起。
    她的声音里，没有了惊慌，没有了尖叫。只有一种，复杂的、仿佛在看着一个全新的物种诞生般的、既是担忧又是兴奋的语气。
    “欢迎来到……另一边，石川。”
    “从现在开始，我们，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