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黑色的终端机，像一座沉默的、来自异星的方尖碑，静静地立在办公室的中央。
    而那块突然亮起的、显示着实时视频通讯的屏幕，则像方尖碑上，那只缓缓睁开的、窥探着地狱的眼睛。
    【系统即将重启……五……四……】
    伊芙的声音，在凉的颅内，像一道冰冷的、急促的命令。
    “别管重启！连接那个通讯！现在！”凉用意识咆哮道。他知道，这可能是他们今晚，冒着生命危险潜入这里，所能得到的唯一的东西。
    【我在做了！】伊芙的声音，同样充满了紧张和专注，【该死……是”九头蛇”级别的点对点加密！这通常只用于军方最高级别的秘密通讯！给我……给我一点时间！】
    凉没有时间。
    他能听到，办公室外面，走廊里，传来了沉重的、整齐划一的、金属靴踏地的声音。是“地狱犬”的佣兵。他们正在进行系统重启前的最后一次巡逻。
    凉的身体，像一张被拉到满月的弓。他躲在终端机的侧面，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隐藏在阴影里。他抽出那把高周波震动匕首，反手握着，刀刃上，那无声的、致命的能量场，蓄势待发。
    【……三……二……】
    【破解第一层协议！】伊芙的声音，带着一丝成功的喜悦。
    屏幕上，那片由乱码构成的雪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模糊的、但可以辨认出人形轮廓的影像。
    【……一……】
    【系统重启完成。】
    办公室里，所有的备用灯光，在一瞬间，全部亮起，亮如白昼。
    而那扇被凉切开的、黑曜石大门外，传来了佣兵们因为发现异常而发出的、压抑的惊呼声，和脉冲步枪解除保险时的、特有的电磁充能声。
    他们被发现了。
    但凉已经不在乎了。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死死地，钉在了那块屏幕上。
    因为，伊芙成功了。
    就在系统重启的最后一秒，她像一个最高明的、在原子弹爆炸前剪断最后一根引线的拆弹专家，成功地，破解并截取了那段视频通讯。
    画面，变得清晰无比。
    那是一个装潢极其奢华、充满了古典主义风格的办公室。背景，是一整面墙的、散发着陈旧气息的皮质书籍。
    两个人，正坐在巨大的、由红木打造的办公桌的两侧。
    一个，是渡边议员。他没有了在晚宴上的那种虚伪的热情，脸上，只剩下一种属于权力者的、阴沉的凝重。
    而另一个……
    凉的瞳孔，猛地一缩。
    是高桥将军。那个本应在“空中花园”，享受着众人吹捧的退役将军。他显然是提前离场，来到了这个更私密、也更安全的地方。
    他们正在进行一次紧急的、最高级别的秘密会谈。
    “……情况就是这样。”渡边议员的声音，低沉，沙哑，充满了焦虑，“影山、宫田、野村……全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警方那边，什么都查不出来。就像……就像是被一个幽灵，给一个个地抹掉了。”
    高桥将军端起一杯茶，轻轻地吹了吹热气。他那张布满了老年斑的、军人特有的、坚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不是幽灵，渡边。”他说，声音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铁，“是复仇。一场迟到了五年的、来自过去的复仇。”
    “那个警察……石川凉。”渡边议员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名字，“一定是他！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对当年的事，如此执着！他被停职了，但他一定是在用别的手段，在暗中调查！”
    “他一个人，做不到这些。”高桥将军摇了摇头，“影山的安保，宫田的死法，还有野村那个固若金汤的堡垒……这不是一个被停职的警察，能办到的事。他的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凉的心脏，狂跳不止。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偷窥者，正在窃听着神明们的密谋。而这些神明，正在讨论着，该如何，将他这个凡人，碾成粉末。
    “那我们怎么办！？”渡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恐惧，“难道就这么等着，那个幽灵，找上我们吗！？高桥！你的人呢！你不是说，”地狱犬”是最好的吗！？”
    “最好的猎犬，也需要闻到猎物的气味，才能追踪。”高桥将军放下茶杯，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而我们的”幽灵”，太干净了，干净得……就像他根本不存在。”
    “不过，”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属于军人的残酷笑意，“再狡猾的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我已经让”地狱犬”的人，布下了网。一张，他绝对无法拒绝的、用他最在乎的东西，做成的……网。”
    凉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了田中健司那张布满了担忧的脸。
    “但是，在那之前……”渡边议员似乎还是不放心。
    “在那之前，”高桥将军打断了他，“我们只需要，待在最安全的地方，静静地，等待。”
    他指了指办公室的周围。
    “比如这里。我最安全的办公室。物理上，与外界完全隔绝。没有任何人，能在不惊动我的情况下，知道我们在这里，知道我们……在谈论什么。”
    高桥将军的话，像一句充满了讽刺的、黑色的咒语。
    凉看着屏幕上，那两个自以为高枕无忧的、正在讨论着如何猎杀自己的“神明”，一股巨大的、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你们以为自己是猎人？
    你们以为自己安全了？
    不。
    你们错了。
    你们的秘密，你们的恐惧，你们那自以为是的计划……
    全都在我的眼前。
    我，才是那个，站在暗处的……
    “凉。”
    伊芙的声音，突然，在他的颅内响起。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兴奋，没有了冷静。
    只有一种，他从未听过的、极致的、冰冷的……恐惧。
    “……凉，这不是录像。”
    凉的思绪，被打断了。
    “什么？”
    “这不是我们下载下来的、过去的通讯记录！”伊芙的声音，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有些变调，“你看画面的时间戳！你看数据的流动速率！这是……这是”实时”的！是”现在”！他们……他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在进行着这场对话！”
    凉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实时？
    现在？
    怎么可能？这个终端机，不是应该只存放着渡边的秘密文件吗？为什么……会有一个通往高桥将军最高级别办公室的、实时的、加密的通讯频道？
    这不合逻辑。
    这不合理。
    除非……
    除非，这个终端机，从一开始，就不是渡边的。
    除非，这座画廊，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单纯的“收藏室”。
    除非，他们这次高风险的、自以为是的潜入……
    从头到尾，就是一个……
    陷阱。
    一个，专门为他们这两个，自以为是“猎人”的、可悲的“老鼠”，所精心准备的……
    捕鼠笼。
    就在这个念头，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他所有侥幸的瞬间。
    视频画面中，那个一直沉默地、端着茶杯的高桥将军，突然，做出了一个动作。
    他缓缓地，抬起头。
    他没有再看对面的渡边议员。
    他那双锐利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鹰一般的眼睛，穿过了屏幕，穿过了数据的壁垒，穿过了几百公里的物理距离，仿佛，正隔着时空，与那个正躲在终端机阴影里的、渺小的、偷窥着他的石川凉……
    四目相对。
    然后，高桥将军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冰冷的、残忍的、如同看着一只已经掉入陷阱的、垂死挣扎的野兽般的……
    微笑。
    他对着身旁的空气，用一种平静的、仿佛在下达一个“打扫卫生”指令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
    “看来，我们的”老鼠”……”
    “……已经进笼子了。”
    话音刚落。
    ——呜！！！！！！！！！！！！！！
    整个画廊，在一瞬间，响起了最高级别的、仿佛要将人的耳膜和灵魂都一同撕裂的、毁灭性的警报声！
    凉眼前的所有屏幕，在一瞬间，全都变成了血红色！
    办公室那扇被他切开的、黑曜石的大门外，一扇厚重无比的、由合金打造的、真正的防爆门，带着雷霆万钧之势，“轰”的一声，轰然落下，将他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伊-芙的声音，在他的耳机里，第一次，带上了真正的、属于一个普通女孩的、崩溃的惊慌和尖叫。
    “是陷阱！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要来！这里的安保系统，根本就没有停机！那是个假的维护日志！是他们故意放出来，引我们上钩的诱饵！”
    “凉！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