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工作室的主屏幕上，两个相同的名字，并排排列，像两块冰冷的墓碑。
    【“勒忒”计划首席生化学家：野村聪】
    【“灭口行动”死亡名单3号：野村聪】
    线索，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完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闭环。武器的制造者，同时，也是阴谋的参与者之一。
    “他既是凶手，也是下一个被害者。”凉的声音沙哑，他感觉自己像是在陈述一个荒诞的、来自卡夫卡小说的情节。
    “更准确地说，”伊芙纠正道，她的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他是连接起”克洛诺斯”和”五年前那场阴谋”的、目前已知的、唯一的活着的”链接点”。我们必须找到他。在克洛诺斯之前。”
    “一个参与了这种级别绝密计划，并且活到现在的科学家，绝不会轻易让我们找到。”凉很清楚这一点，“他会像幽灵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没有幽灵，能躲过我的眼睛。”伊芙的指尖，已经开始在控制台上跳动。
    寻找野村聪的过程，比凉想象的，要困难一万倍。
    这个男人，是个真正的“数字幽灵”。他没有信用账户，没有房产记录，没有交通信息，没有通讯ID。自从三十年前，“勒忒”计划被紧急封存后，他就从这个由数据构筑的文明社会里，蒸发了。
    伊芙尝试了所有常规的、甚至是非常规的追踪手段，都一无所获。她像一头撞上了玻璃墙的、愤怒的猛兽，在数据的世界里，第一次，感到了挫败。
    “他不消费，不社交，不移动……他要么是死了，要么……”伊芙停顿了一下，紫色的眼眸里，闪过一道精光，“……要么，他所需的一切，都有一个固定的、匿名的渠道，专门为他供给。”
    她的思路，瞬间，转向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一个顶级的生化学家，即使是隐居，也不可能放弃自己的研究。”她喃喃自语，“他需要设备，需要培养基，需要化学试剂。尤其是那些受到严格管控的、用于神经科学的、稀有的催化剂……”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变成了一场伊芙单方面的、令人叹为观止的“表演”。
    她放弃了对“人”的追踪，转而开始追踪“物”。她侵入了新大阪乃至整个东亚地区，所有顶级生物科技供应商的后台数据库。她像一个最高明的审计师，在数以亿计的、枯燥的订单和物流信息中，寻找着某种“规律”。
    终于，她找到了。
    一个匿名的、用无法被追踪的加密货币支付的账户，在过去二十年里，每个季度，都会采购一批数量极少、但种类极其复杂的、用于神经毒素研究的化学品。而这些化学品的送货终点，永远是同一个地方——一个位于新大阪远郊、六甲山脉深处的、早已被废弃的“第3号地质勘探站”。
    “抓到你了，你这只狡猾的老鼹鼠。”伊芙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疲惫但胜利的微笑。
    ……
    凉再次穿上了那套属于“铃木彻”的“皮肤”。
    这一次，他乘坐的，不再是通往云端天堂的磁悬浮车，而是一辆破旧的、装有全地形轮胎的、烧着肮脏的化石燃料的地面越野车。
    车子驶离了新大阪那片霓虹的、永恒的雨夜，进入了真正的、被污染的自然之中。道路两旁，是因为酸雨而变得枯黄、扭曲的森林。空气中，带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和工业废气的甜味。
    两个小时后，他来到了那个所谓的“地质勘探站”。
    它坐落在一个山谷的深处，与其说是“勘探站”，不如说是一座小型的军事堡垒。高大的、带着高压电网的围墙，将整个区域与外界隔绝。每隔五十米，就有一个会自动旋转的、装着动能机枪的安保炮塔。所有的入口，都被厚重的、合金打造的防爆门所封死。
    【这里的防御等级，比我们分局的军械库还要高。】
    伊芙的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在他的颅内响起，
    【那个叫野村的博士，他不是在隐居。他是在坐牢。一个他为自己亲手打造的、用来躲避”仇人”的监狱。】
    凉将车停在距离大门五百米远的一片树林里。他知道，他不可能硬闯。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脸上挂起那副属于“铃木彻”的、从容而傲慢的表情，然后，独自一人，向着那座看起来固若金汤的堡垒大门，走了过去。
    他刚一踏入围墙外围的警戒范围，一个冰冷的、合成的AI声音，就从隐藏在门上的扩音器里响起。
    【警告：您已进入私人领地。立刻后退，否则将采取致命性武力。】
    凉停下脚步，对着门上的摄像头，微微一笑。
    “请转告野村博士，”他用一种平静而自信的、属于“投资商”的语调说，“我叫铃木彻。我代表一个对他”早期”的、那些”更富雄心”的研究，非常感兴趣的私人财团。我带来了一份……能保证他下半生绝对安全，和无限研究经费的……提议。”
    他赌的，就是野村那颗在恐惧和偏执之下，依然没有熄灭的、属于科学家的“野心”。
    门后的扩音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凉能感觉到，有无数的扫描射线，正在自己身上来回扫过，分析着他的身份，他的衣着，甚至他说话时的心率。
    一分钟后。
    【……身份已确认，铃木彻先生。博士同意见您。请进入消毒通道。】
    伴随着一声沉重的、如同巨兽苏醒般的轰鸣，那扇厚重的防爆门，缓缓地，向上升起。
    门后，是一个纯白色的、亮得刺眼的、充满了消毒水味道的通道。
    凉走了进去。
    经过了三道身份验证、两道全身扫描和一次“强制性”的、能中和掉任何微型武器的电磁脉冲淋浴后，他终于，被一台悬浮在空中的服务机器人，带到了这座地下堡垒的最深处。
    一间巨大的、像科幻电影里一样的私人实验室。
    以及，实验室的中央，那个正用一种极度警惕、如同惊弓之鸟般的眼神，看着他的老人。
    野村聪。
    他比资料照片上，要苍老、瘦削得多。头发花白，稀疏，脸上布满了深刻的、因常年焦虑而产生的皱纹。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研究服，但那件衣服，看起来更像是精神病院里的拘束衣。他的手，一直放在实验台的下面，凉知道，那里，一定有一个警报按钮，或者一把枪。
    “铃木……先生？”野村的声音，干涩，多疑。
    “博士。”凉点了点头，脸上挂着完美的、属于“铃木彻”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他没有靠近，而是选择了一个与对方保持着安全社交距离的位置。
    【他的心率是120，皮质醇水平异常。他很紧张，而且很危险。小心说话。】伊芙的声音，在他脑中提醒道。
    “很抱歉冒昧来访。”凉开口，他的语调，是他练习了无数遍的、那种属于上层精英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慢的腔调，“但我所代表的财团，对您三十年前，在军方主持的那个……”项目”里，所取得的突破性成果，抱有极高的敬意。”
    “那个项目，早就被封存了。”野村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飞快地闪烁着，“所有的资料，都已经被销毁了。”
    “在官方层面上，是的。”凉微笑着，开始了他精心准备的“钓鱼”，“但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总有一些……被遗漏的、闪光的金子。我们相信，您当年的研究，如果能摆脱那些”不必要”的伦理束缚，将会在”神经优化”和”意识干预”领域，开启一个全新的时代。而我的雇主，愿意为您提供这样一个，能让您不受任何干扰，继续完成您伟大事业的……”乐园”。”
    “乐园？”野村博士发出一声神经质的干笑，“我不需要什么乐园。我在这里……很安全。”
    “是吗？”凉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实验室墙壁上那些厚重的防爆门和自动炮塔，“看起来，您似乎很害怕有什么人或东西，会来打扰您的”安全”。”
    野-村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凉知道，时机到了。他必须再往前，试探一步。
    他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一个名字。一个他赌对方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的名字。
    “我们……非常欣赏您在”勒忒-7”号化合物的合成上，所展现出的天才般的创造力。那种能精准地、像手术刀一样，切除掉特定记忆分子的……”
    “勒忒-7”——这个代号，是伊芙从那份残缺的档案里，破解出来的、只有核心成员才知道的、最终完成品的代号。
    凉的话，还没说完。
    野村博士的脸，已经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他那双浑浊的、充满了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凉，仿佛在看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之前所有的伪装和警惕，都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了。
    “你……你到底是谁！？”他声嘶力竭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锐、扭曲，“是高桥那个老混蛋派你来的！？还是渡边！？他们终于……终于还是不肯放过我吗！？他们是不是想让我，也和影山一样……”
    他猛地，从实验台下，抽出了一把造型流畅、枪口处闪烁着蓝色电弧的、军用级的能量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凉的眉心。
    “你休想！我不会像影山那个蠢货一样，坐以待毙！在我死之前，我会先把你这个杂种，轰成一堆焦炭！”
    【危险！他的情绪已经完全失控！准备撤退！】伊芙的声音，在凉的脑中，变成了最急促的警报。
    但凉没有动。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已经陷入疯狂的、可怜的老人。
    因为，就在野村博士拔出枪的那一刻。
    ——嗡！！！
    一声凄厉的、仿佛能撕裂耳膜的、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突然，响彻了整座地下堡垒！
    实验室墙壁上，所有代表着“安全”的绿色指示灯，在一瞬间，全都变成了血红色的、代表着“毁灭”的闪光！
    野村博士那张因疯狂而扭曲的脸，也瞬间，被巨大的、新的恐惧所取代。
    他看了一眼自己面前那块显示着外部防御状态的屏幕。
    屏幕上，只有一个单词，在疯狂地闪烁着。
    【防线已被突破】
    野村博士缓缓地，放下了指向凉的枪。他转过头，用一种看着死神的、绝望的眼神，看向那扇厚重的、合金打造的、此时却显得像纸一样脆弱的实验室大门。
    “他来了……”
    他喃喃自语。
    “他……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