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里，凉。那个幽灵……就在这座花园里。】
    伊芙的声音，像一道冰冷的、高压的电流，瞬间贯穿了石川凉的整个神经系统。
    周围的一切，瞬间褪色、失焦。那悠扬的、由仿生人演奏的古典乐，变成了遥远而空洞的回响。宾客们那些礼貌的、含蓄的笑声，听起来，像是一群鬼魂在窃窃私语。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香槟、美食和昂贵香水的、属于“天堂”的气味，此刻，却让他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死亡”的腐朽气息。
    他的世界，在那一刻，被急剧地压缩。无限广阔的“空中花园”，缩小到了只剩下那个小小的、孤立的、被夜色包裹的观景露台。
    而露台上，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即将死去的、对此却一无所知的宫田英明。
    另一个，就是那个将他的人生彻底撕碎的、无形的、来自未来的……死神。
    【别冲动。】伊芙的声音，再次在他颅内响起，这一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属于“指挥官”的冷静，【他能操纵监控，就意味着他很可能也侵入了会场的安保通讯。你任何异常的举动，都会被他提前察觉。现在，你只是一个”无害”的、名叫铃木彻的投资商。保持这个角色。】
    【我该怎么做？】凉用意识回应，他的声音，是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度压抑的颤抖。
    【靠近。你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能让你自然地、不引起任何人怀疑地，靠近那个露台的理由。】
    理由？
    凉的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他看到，在通往露台的路径上，站着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人。
    渡边议员。那个满面红光、正端着酒杯，和几个企业家高谈阔论的胖子。
    去和那个毁了你人生的凶手之一，谈笑风生，然后，装作不经意地，从他身边走过，去“欣赏”另一个凶手，如何杀死第三个凶手。
    凉感觉到一阵强烈的、生理性的恶心。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选择。
    他端起自己那杯早已没有了冰块的威士忌，脸上挂起一副经过精心计算的、混合着“傲慢”与“无聊”的表情，向着渡边议员的方向走去。
    “啊，铃木先生！”渡边议员那双小眼睛，立刻发现了他。他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热情地、不容分说地，将凉拉入了他的谈话圈，“我正和几位朋友，谈起您在火星殖民地那笔富有传奇色彩的投资呢！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凉能感觉到渡边那只肥硕的手，正用力地拍打着自己的后背。那只手，和那张笑脸一样，油腻，虚伪，令人作呕。
    【他想拉你投资他的”城市空气净化”项目。】伊芙的声音，像一本冰冷的百科全书，【恭维他。对他的”环保理念”，表示出”有限度”的兴趣。记住，你是个商人，不是慈善家。】
    “议员阁下过奖了。”凉开口，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能如此平稳，如此疏离，仿佛在谈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我只是个投机者。比起理念，我更关心技术本身的可行性和……回报率。”
    “说得好！说得太好了！”渡边议长仿佛找到了知音，他用力地搂着凉的肩膀，将嘴巴凑到他的耳边，一股混杂着酒精和雪茄的臭味喷涌而来，“不瞒您说，铃木先生，我的这个项目，回报率绝对是……”
    凉没有在听。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角的余光里。那个露台。
    他看到，一个穿着白色侍者制服的身影，正端着一个银色的托盘，不紧不慢地，穿过人群，走向露台的方向。
    那个“侍者”的身材中等，面容普通，是那种你见过一百次，也记不住长相的、最完美的“背景板”。
    但他走路的姿态，却让凉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不是普通人走路的样子。那是一种……绝对的“效率”。每一步的距离，每一个转身的角度，每一次身体重心的转移，都精准得像一台由程序控制的、最高级的仿生人。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没有一丝能量的浪费。
    【是他。】凉的意识里，只剩下了这两个字。
    【我看到了。】伊芙的声音，同样紧张了起来，【我正在比对会场所有工作人员的注册信息。数据库里，没有这个人。他是个”幽灵”。凉，保持距离，用你的袖扣，把他的面部数据传给我！我们需要他的脸！】
    凉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渡边议员那滔滔不绝的、关于“投资回报率”的吹嘘，一边调整着自己站立的角度，确保自己左手的袖扣，能将那个“侍者”的身影，清晰地纳入拍摄范围。
    他看到，“侍者”走上了露台。
    他看到，他走到了宫田英明的身后。
    他看到，宫田英明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奇怪为什么会有一个侍者，端着一杯酒，专门来为他服务。
    “您的特别要求，宫田先生。”那个“侍者”开口，声音平淡，温和，没有任何特点，就像他的长相一样。
    “特别要求？我没有……”宫田英明的话，说到一半，停住了。他看着那杯酒，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丝释然的微笑，“啊，对了。谢谢你。”
    他伸出手，去接那杯酒。
    凉的视觉增强模块，在那一瞬间，将画面的分辨率和焦距，提升到了极致。
    时间，仿佛被放慢了一万倍。
    他清晰地看到，“侍者”那戴着白色手套的、端着托盘的手，极其自然地，用拇指，扶了一下宫田英明伸过来的、那只布满了老年斑的手的手背。仿佛只是一个为了防止酒杯掉落的、体贴的、下意识的动作。
    但凉看到了。
    在那只白色手套的拇指指腹处，有一块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的、几乎与手套融为一体的、肉色的微型贴片。
    在“扶住”宫田手背的那一瞬间，那个贴片，极其轻微地，向下凹陷了一下。
    没有声音。
    没有光芒。
    没有伤口。
    只有一次……零点零一秒的、完美的、致命的接触。
    高压神经毒素。通过微针，瞬间注入。
    谋杀，在整个空中花园最顶级的安保系统下，在数十个社会名流的眼皮底下，在悠扬的古典乐和香槟的气泡中，以一种最安静、最优雅、也最残忍的方式，完成了。
    凉感觉自己的血液，在一瞬间，都涌向了大脑。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的血管，在疯狂地、一下一下地跳动。
    太晚了。
    从一开始，就太晚了。
    克洛诺斯，从来就没想过要用什么复杂的、能被阻止的方式。他选择的，就是这种无法被察觉、无法被逆转的、最高效的“处刑”。
    他该怎么办？
    冲上去，大喊“有凶手”？
    【选项A：公开介入。】他的AR界面，自动弹出了行动推演，【结果：引发大规模恐慌。克洛诺斯将在混乱中，利用早已准备好的路线，从容脱身。而你，”铃木彻”，将作为第一个接近死者的人，成为最大的嫌疑人。你的伪装身份，将在三分钟内，被彻底识破。】
    那么，什么都不做？眼睁睁地看着宫田英明在几秒钟后倒下，然后，看着那个“幽灵”，像他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选项B：保持观察。】
    【结果：宫田英明死亡。克洛诺斯毫发无伤地离开。你除了“知道”之外，一无所获。而你，将永远背负着”见死不救”的、新的罪恶感。】
    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已经完成了任务，正准备转身离开的“侍者”的背影。
    不。
    他不能让他就这么走了。
    他不能救下宫田，但他至少，要从这个幽灵的身上，撕下一块肉来！他要看到他的脸！他要得到更多关于他的线索！
    他必须，打破这个由克洛NO斯写好的、完美得令人作呕的“剧本”！
    还有一个选项。
    一个不在系统推演里的、属于他自己的、疯狂的选项。
    他突然打断了还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渡边议员。
    “抱歉，议员阁下。”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歉意的微笑，“我好像看到了一位老朋友。失陪一下。”
    说完，他不等对方反应，便径直，向着露台的方向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但却蕴含着雷霆万钧之力的、压抑到极致的声音，对着隐藏在衣领里的麦克风，下达了指令。
    那声音，不再是属于“铃木彻”的，而是属于那个在绝境中，选择将整个世界都拖下水的、真正的石川凉。
    “伊芙。”
    “制造混乱。”
    “任何一种。”
    “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