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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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太后微微颔首,捻动佛珠的手指却未停,“哀家听闻,此次秋猎,容侍读为救皇帝,身受重伤,险些丢了性命。这份忠心,哀家甚是感念。”
“护驾乃臣子本分,微臣不敢居功。”容隐垂眸,语气谦逊。
“本分……”太后轻轻重复了一遍,目光陡然变得锐利了几分,声音也沉了下来,“容侍读可知,真正的本分,除了忠心护主,更要懂得恪守君臣之礼,明晰身份之别,谨守……本心?”
来了。容隐心中一凛,知道正题到了。
他抬起头,迎向太后审视的目光,眼神依旧清澈平静:“太后娘娘教诲,微臣谨记于心。微臣时刻不敢忘怀,自己乃陛下之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在御前行走,唯以才学报效君恩,以谨慎恪守本分,绝不敢有半分逾矩僭越之想。”
他回答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又点明了在御前是凭“才学”效力。
太后看着他镇定自若,毫无惧色的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这年轻人,倒是有几分胆识和急智。
“才学?”太后语气微凉,“容状元才名,哀家亦有耳闻。只是,这深宫禁苑,终究不是外臣久留之地。皇帝年轻,有时难免意气用事,过于……亲近某些人。身为臣子,更当懂得避嫌,适时劝谏,方为真正的忠君体国之道。容侍读,你说呢?”
这话已是相当直白的敲打和警告。
暗示他留在皇帝身边不合规矩,要求他主动避嫌,甚至“劝谏”皇帝疏远自己。
殿内的气氛瞬间凝滞。
侍立一旁的孙嬷嬷等人屏息凝神,连大气都不敢出。
面对太后近乎直白的警告和驱逐之意,容隐的心反而彻底沉静下来。
容隐缓缓站起身,因动作牵扯到肩伤,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但背脊却挺得更加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
他再次深深一揖,声音清朗而坚定,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慈宁宫中:
“太后娘娘金玉良言,微臣铭记五内。”避嫌”二字,微臣亦深以为然。”
“然,”他话锋一转,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目光坦荡地迎向太后,“微臣斗胆请问太后娘娘,何为真正的”嫌”?”
“若只因微臣与陛下相识于微末,便需避嫌?若只因微臣身受皇恩,得陛下信重,朝夕在御前参赞些许政务,便需避嫌?”
“那敢问太后娘娘,朝堂之上,君臣之间,是否应只剩冰冷的奏对,再无半分知人善任,推心置腹之情谊?”
容隐言辞恳切,条理清晰,没有丝毫退缩:
“陛下乃旷世明君,心怀天下,知人善任。微臣不才,蒙陛下不弃,授以侍读之职。微臣在御前,所思所想,所言所行,皆是为陛下分忧,为社稷献策。
“微臣扪心自问,所作所为,无一事出于私心,无一语违背臣节。微臣的才学,陛下可用;微臣的忠心,天地可鉴。若只因世俗眼光,便让微臣远离陛下,远离这为国效力之位,非但非”避嫌”,实乃因噎废食,辜负陛下知遇之恩,亦非社稷之福。”
容隐顿了顿,语气更加郑重:
“至于劝谏陛下……微臣更不敢苟同。陛下乃圣明之君,乾纲独断,自有分寸。陛下待臣亲近,是陛下恩泽浩荡,亦是陛下知臣可用,可信。”
“微臣若因惧怕人言可畏,便畏首畏尾,甚至妄图以”避嫌”为名,左右陛下用人之道,干涉陛下待下之情,此非忠臣所为,实乃弄臣行径,微臣不屑为之,亦不敢为之。”
“微臣只知,在其位,谋其政,尽其忠。但求问心无愧,俯仰无愧于天地君亲。若因此惹来非议,微臣……甘愿领受,但求太后娘娘明鉴!”
一番话,掷地有声,不卑不亢,有理有据,既阐明了自己的立场和作用,也维护了秦铮的权威和知人之明,更彰显了一个读书人的铮铮风骨。
容隐并未直接反驳太后的“避嫌”论,而是巧妙地将其提升到为国效力和君臣相得的高度,让太后那套“后宫干政”式的敲打显得苍白无力。
慈宁宫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容隐这番铿锵有力,正气凛然的话语震住了。
孙嬷嬷等人更是大气不敢出,偷偷觑着太后的脸色。
太后捻动佛珠的手指早已停了下来,她定定地看着殿中那个长身玉立,面容清俊却眼神无比坚定的年轻人。
他站在那里,明明身形还有些单薄,肩伤未愈,却如同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寒光凛凛,锋芒毕露。
这番话,不仅是对她质疑的回答,更是一个臣子、一个读书人,一个心怀抱负者的宣言。
没有谄媚,没有畏惧,只有坦荡的忠诚和傲然的风骨。
太后眼中最初的审视和冷意,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有惊讶,有审视,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
她久居深宫,见惯了阿谀奉承,唯唯诺诺之辈,也见惯了仗着恩宠骄纵跋扈之徒。
像容隐这样,在如此压力下,还能保持清醒头脑,据理力争,维护君王又坚持原则的年轻人,实属罕见。
他并非恃宠而骄,而是真正有才学,有胆识,有原则。
皇帝看人的眼光……似乎确实不错。
良久,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之前平和了许多:“好一个”问心无愧,俯仰无愧”!容侍读,你倒是……让哀家刮目相看。”
她挥了挥手:“哀家乏了。你……退下吧。好生养伤,莫要辜负了皇帝的信任,也……莫要忘了你今日所言。”
“微臣谨遵太后娘娘懿旨。微臣告退。”容隐再次恭敬行礼,动作从容不迫,然后才在李德海紧张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退出了慈宁宫。
走出慈宁宫大门,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容隐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刚才那番应对,看似镇定,实则耗尽了他所有的心力。
“容大人!您没事吧?”李德海连忙上前搀扶,一脸后怕,“可吓死奴才了!太后娘娘她……”
“没事。”容隐摇摇头,露出一抹安抚的笑意,“太后娘娘只是关心陛下,问了几句话而已。”他知道,这一关,他算是暂时过了。
至少,在太后心中,他不再是那个靠“私情”媚上的佞幸,而是一个有才学,有风骨的臣子。
当容隐的身影出现在寝殿门口时,一直焦躁踱步的秦铮立刻大步迎了上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语气急切:“怎么样?母后可有为难你?她说了什么?你有没有受委屈?”
看着他毫不掩饰的紧张和担忧,容隐心中暖流涌动,方才在慈宁宫的紧绷感瞬间消散。
他反手握住秦铮的手,轻轻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一丝安抚的笑意:“陛下放心,微臣无事。太后娘娘只是关心陛下的身体,嘱咐微臣好生侍奉陛下,尽心为国效力。”
他略去了那些敲打的细节,只挑能安抚秦铮的话说。
他知道,秦铮夹在他和太后之间,同样不易。
秦铮明显不信,但看着容隐平静温和的眼神,感受到他手心传来的温度,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放松。
他将容隐拥入怀中,下巴抵着他的发顶,声音低沉而郑重:“小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朕在。朕绝不会让任何人再伤害你,任何人都不行!”
容隐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轻轻闭上了眼睛。太后的试探也好,朝堂的暗涌也罢,只要身边有这个人在,他便无所畏惧。
容隐的伤势终于痊愈,可以自由行动。
但秦铮以“还需将养”为由,依旧将他留在寝殿侧室,美其名曰方便太医复查,实则贪恋这朝夕相处的温存时光。
容隐也乐得清静,他深知自己与皇帝的关系已然不同,此时回到宫外值房,反而引人注目,徒增是非。
这夜,月华如水,透过窗棂洒入寝殿。
秦铮在御书房处理完最后几份紧急奏章,回到寝殿时,只见内殿灯火温暖,容隐并未休息,而是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书,神情却有些怔忡,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似乎在出神。
“怎么还不睡?太医说了要你多休息。”秦铮放轻脚步走过去,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将他揽入怀中,亲了亲他的额角。
容隐回过神,顺势靠在他肩头,将手中的书卷放下,轻声道:“在看陛下早年收集的这些杂记,文笔虽质朴,却颇有意趣。”他拿起的是之前那个紫檀木匣里的游记杂书。
秦铮的目光落在那些旧书上,眼神柔和下来,带着怀念:“这些都是……当年在江南时,闲暇淘换来的。那时囊中羞涩,买不起孤本善本,就爱看这些市井流传的杂书,倒也别有一番野趣。”
秦铮拿起一本翻得有些卷边的,“这本《南行散记》,还是你陪我逛书肆时,用你抄书赚的铜板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