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0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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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敲打着静思斋紧闭的窗棂,声音黏腻沉闷,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窗纸上抓挠。
    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灯芯爆出细微的噼啪声,昏黄的光晕在描金绣凤的帐幔上跳跃,却驱不散那沉甸甸压下来的阴冷和死寂。
    容隐深陷在锦绣堆中,冷汗浸透了他额发,几缕乌黑湿黏地贴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
    他紧闭着眼,眼睫却在剧烈地颤动,仿佛正被无形的噩梦死死扼住咽喉。
    高烧如同地狱之火,从内里烧灼着他,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滚烫的气息,唇瓣干裂,渗出细小的血珠,又被无意识地舔去。
    “阿筝…”容隐一声破碎的呓语,微弱得几乎被雨声吞没。
    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孩童般的迷茫和依恋。
    守在床边的身影猛地一颤。
    秦铮一身玄色常服,肩头已被窗外渗入的湿气洇出深色。
    他手里攥着一方刚从冰水里拧出的丝巾,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却死死锁在容隐痛苦的脸上。
    丝巾上冰冷的寒气与他周身散发出的压抑风暴形成诡异的对比。
    “我想你…”容隐的唇艰难地翕动,干裂的唇角似乎向上弯了一下,极浅,极短暂,像被风骤然吹熄的烛火。
    秦铮的心像被这句话狠狠攥住,他几乎是本能地倾身向前,手中的冷巾带着一丝笨拙的小心,轻轻覆上容隐滚烫的额头。
    冰凉的触感似乎带来瞬间的慰藉,容隐紧蹙的眉峰稍稍舒展了一丝丝。
    “阿筝…”他又唤了一声,这一声却带着更模糊的眷恋,沉入更深的迷障。
    就在这时,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李德海佝偻着腰,脚步放得极轻,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滑了进来。
    他停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垂着头,不敢看帝王此刻的脸色,更不敢看床上那具被痛苦折磨的躯壳。
    李德海深吸一口气,喉咙发紧,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在刀尖上滚过:
    “陛下…陈御史,已押入诏狱。”
    殿内的空气骤然凝滞,比窗外的雨夜更沉。
    秦铮覆在容隐额头上的手没有移开半分,甚至连指尖都没有动一下。
    他依旧维持着那个俯身的姿态,目光沉甸甸地落在容隐因高热而泛着病态潮红的脸颊上。
    只有那绷紧的下颌线,透露出风暴正在无声地积聚。
    “查。”
    一个单字,从秦铮的齿缝间挤出,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凌,瞬间刺穿了殿内黏稠的空气,也刺得李德海浑身一哆嗦。
    “给朕查清楚,”秦铮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却蕴含着能将人碾碎的重量。
    “他背后,还有谁?一个,都不准漏。”
    秦铮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从容隐那张痛苦的脸上移开半分。仿佛这雷霆万钧的旨意,不过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尘埃,远不及眼前人一丝一毫的呼吸牵动他的心神。
    李德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连声应是,大气不敢出,倒退着迅速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殿内重归死寂,只剩下容隐愈发急促混乱的呼吸和窗外无休无止的雨声。
    秦铮的手依旧覆着那块冷巾,感受着下方皮肤惊人的热度。
    他拿起旁边备好的另一块浸了冰水的丝帕,动作近乎笨拙,一点点擦拭容隐汗湿的鬓角和脖颈。
    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与他身份极不相符,近乎卑微的谨慎,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琉璃珍宝,稍一用力,便会彻底粉碎。
    “柳筝…”容隐的呓语陡然拔高,带着撕裂般的尖锐,打破了这短暂的,假象般的平静。
    容隐的头在枕上猛地左右甩动,仿佛要挣脱什么无形的束缚,汗水顺着苍白的脖颈滑下,没入衣领。
    “骗子!放开我!”
    秦铮擦拭的手瞬间僵在半空。
    那块冰冷的丝帕停驻在容隐颈侧的脉搏处,清晰地感受到那狂乱的心跳,一下下撞击着他的指尖,也撞击着他自己的心脏。
    秦铮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那声“骗子”狠狠刺穿。
    “你骗得我好苦…”容隐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化作一种破碎的呜咽,充满了被彻底碾碎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怨毒。
    他的身体在锦被下剧烈地弹动了一下,手腕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挥开什么,又无力地垂落,砸在柔软的锦褥上,发出沉闷的一声。
    “江南…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放开…求你…”最后两个字,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泣血的哀鸣。
    那声“求你”,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了秦铮的心脏。
    秦铮僵在半空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
    那不再是帝王的威仪,不再是掌控一切的手,只是一个被最深的渴望和最尖锐的恨意同时钉在原地,动弹不得的可怜人。
    秦铮眼底翻涌起从未有过的痛楚,如同漆黑的墨汁在深渊里沸腾,几乎要冲破那强行维持的冰冷外壳。
    那痛楚如此陌生而汹涌,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算计和帝王心术,只剩下一个赤裸裸的事实。
    他秦铮倾注了全部的人,此刻在炼狱般的梦魇里,对他喊出的唯一清晰的词语,是“骗子”,是“放开”。
    高高在上的帝王,在这绝望的呓语面前,轰然崩塌,露出内里那个被“柳筝”这个身份诅咒的灵魂。
    他不再是俯瞰众生的主宰,只是一个被心上人恨入骨髓,连在梦中都避如蛇蝎的可怜虫。
    冷巾从秦铮僵硬的指间滑落,无声地掉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他维持着那个伸手僵立的姿势,如同凝固在时光里的石像,只有胸腔里那颗心脏,在容隐痛苦的呓语和窗外淅沥的冷雨声中,被反复碾磨撕裂。
    时间失去了刻度。
    床榻上,容隐的挣扎似乎耗尽了他最后一丝气力。他不再激烈地甩头,也不再发出清晰的控诉,只剩下粗重滚烫的喘息,如同濒死的困兽。
    然而,他的呓语并未停止,只是跌入了更深的、混乱的漩涡。
    容隐的声音带着溺水般的窒息恐惧,手指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身下的锦褥,指节泛出青白。
    “…柳筝!柳筝!你在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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