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26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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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总管被陛下派去……处理程御史的后续事宜了。”小太监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畏惧,“他吩咐小的在这里伺候您,小的叫小顺子。”
    容隐沉默。
    秦铮派走了李德海,留下一个生面孔的小太监……是监视,还是某种刻意的“温和”。
    “现在……什么时辰了?”容隐再次开口,感觉力气在一点点流失。
    “回大人,刚过午时。”小顺子答道,随即又补充道,“您刚醒,身子虚得很。太医刚走不久,说您是急怒攻心,又受了风寒,需得静养。药还在炉子上温着,小的这就去端来?”
    容隐无力地点点头。此刻的他,虚弱得连拒绝的力气都没有。
    身体如同被掏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
    那场高烧似乎抽干了他所有的精气神,也暂时麻木了那深入骨髓的恐惧和屈辱。
    小顺子小心翼翼地扶他半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上厚厚的软枕,然后快步出去端药。
    静思斋内只剩下容隐一人。
    容隐靠在软枕上,环顾着这间陌生,奢华得过分的屋子。
    一切都精致华美,却透着一种冰冷的,毫无人气的疏离感。
    窗外阳光明媚,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丝毫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小顺子很快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进来,药味苦涩浓郁。
    “大人,药来了。太医吩咐,务必要趁热喝下。”小顺子将药碗递到容隐面前。
    容隐看着那碗深不见底的苦药,胃里又是一阵翻腾。
    强忍着不适,接过药碗。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碗壁,那温度却无法温暖他冰冷的指尖。
    容隐闭上眼,屏住呼吸,如同饮鸩止渴般,将那苦涩至极的药汁一饮而尽。
    浓烈的苦味在口腔里炸开,瞬间弥漫至四肢百骸。容隐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苍白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
    “大人!您慢点!”小顺子慌忙接过空碗,又递上一杯清水和一小碟蜜饯,“快漱漱口,压一压苦味。这蜜饯是御膳房刚送来的,说是陛下特意吩咐的……”
    又是蜜饯!
    容隐的目光触及那碟散发着甜腻气息的果脯,如同看到了毒蛇猛兽。
    麟德殿的阴影,秦铮那充满占有欲的眼神,瞬间与这“恩赐”重叠,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再次汹涌而上。
    “拿走!”容隐猛地挥手,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厌恶和抗拒,将那碟蜜饯打翻在地。
    瓷碟碎裂,蜜饯滚落一地,甜腻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更加令人作呕。
    小顺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吓了一跳,脸色发白,慌忙跪下:“大人息怒!大人息怒!小的……小的这就收拾!”他手忙脚乱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不敢再多说一句。
    容隐喘息着,靠在软枕上,疲惫地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
    小顺子收拾干净,垂手恭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
    沉默在室内弥漫,只有容隐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容隐再次睁开眼,眼神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疏离。他看着垂手侍立、惴惴不安的小顺子,哑声开口:“你……去翰林院书库一趟。”
    小顺子立刻抬起头,眼中带着询问。
    “替本官……”容隐的声音带着虚弱,却异常清晰,“借阅《前朝河渠要略》及《水部工事实录》卷三。就说……是御前侍读容隐,公务所需。”他特意强调了“公务所需”四个字,仿佛这是他在绝境中唯一能抓住的、证明自己并非“佞幸”的浮木。
    小顺子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容隐病成这样还惦记着公务,但他不敢多问,立刻躬身应道:“是!小的这就去办!”
    小顺子匆匆离去。
    静思斋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容隐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明媚却冰冷的阳光,眼神空洞。
    身体的虚弱和精神的巨大消耗,让他连思考都变得无比艰难,他只想放空一切,沉入无梦的黑暗。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小顺子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他回来了。
    容隐没有回头,只是疲惫地闭上了眼。
    小顺子走到床边,垂手而立,沉默了片刻,才带着一丝小心翼翼和难以掩饰的为难,低声开口:“大人……书……没借到。”
    容隐的眼睫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却没有睁开。
    小顺子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一丝愤懑不平:“小的去了书库,按您的吩咐说了。那书吏……他……他推说那两本书是孤本善本,掌院大人不在,他不敢做主。又说……又说您如今在”静思斋”养病,陛下吩咐要静养,不宜劳神公务……让您……安心养着便是……”
    又是同样的推脱,同样的借口,甚至搬出了“陛下吩咐静养”。
    容隐缓缓睁开了眼,眼中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了然。
    果然如此。
    麟德殿外那场血腥的廷杖,秦铮那毫不掩饰的,充满占有欲的“庇护”,如同一道无形的诏书,彻底将他隔绝在了正常的仕途之外。
    翰林院,那曾经象征着清贵与学识的殿堂,如今对他而言,已是彻底关闭的大门。
    没有人会再给他任何接触公务、证明自己的机会。他在所有人眼中,只是一个被帝王豢养在华丽牢笼中的禁脔,一个只需要“静养”,只需要承受帝王“恩宠”的玩物。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最后一丝试图通过公务维系尊严的念想,也在此刻被无情地碾碎。
    小顺子看着容隐眼中那片死寂的灰败,心中也涌起一股酸涩,他犹豫了一下,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件东西,双手捧到容隐面前。
    “大人……小的虽然没借到书,但是……小的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李总管。”小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敬畏,“李总管他……他让小的把这个交给您。”
    容隐的目光缓缓下移。
    小顺子手中托着的,并非书卷,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沉甸甸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中间镶嵌着一颗色泽温润的墨玉,在窗外透入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的光泽。
    “李总管说……”小顺子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如同耳语。
    “这是……陛下私库的钥匙。陛下吩咐了,说您……您若是觉得烦闷,或是想找些……旧物看看,可持此钥,随时去私库转转。那里的书……比翰林院多得多,也……清静。”
    陛下私库的钥匙?
    秦铮……他这是什么意思?
    撤走了值房里的“恩赐”,将他安置到这华丽的“静思斋”,却又在他被翰林院彻底拒之门外,尊严被彻底踩碎的时刻,送来了他私库的钥匙?
    一股巨大的抗拒和一种难以言喻,被牵引的好奇,在他心中激烈交战。
    理智告诉容隐,他绝不能去。这很可能是秦铮更深层次的试探和掌控。但内心深处,那个被尘封了五年,属于“柳筝”的记忆角落,却因为这个暗示而剧烈地骚动起来。
    小顺子看着容隐骤然变幻,复杂难辨的脸色,捧着钥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隐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把古朴的黄铜钥匙上,盯着那枚温润的墨玉。
    那墨玉的色泽……竟与他贴身藏着的那枚玉佩,如此相似。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容隐极其缓慢地伸出手,他的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轻轻地,仿佛触碰什么极其危险又充满诱惑的事物般,触碰到了那把冰凉的黄铜钥匙。
    指尖传来金属特有的坚硬和冰冷,他猛地收拢手指,将钥匙紧紧攥在了掌心。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烙印,深深印入他的肌肤,也印入了他的心底。
    去,还是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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