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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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气氛渐酣。
    “轰——”
    陈御史的话,如同一瓢滚油,猛地泼进了看似平静的油锅。
    整个麟德殿瞬间死寂,乐声停了,舞姬僵在原地。所有人的目光,惊愕、探究、幸灾乐祸、担忧……全都聚焦在御阶之上和御阶之下。
    “耽于私情”。
    这四个字,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容隐,也公然质疑了秦铮的用人。
    容隐的脸色瞬间煞白,血色尽褪,握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几乎要将薄瓷捏碎。
    他不是没有预料过会有人质疑,但当这质疑以如此恶毒,如此当众羞辱的方式袭来时,那份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感觉,依旧痛彻心扉。
    他成了众人口中靠“私情”上位的佞幸之臣。他寒窗十年的苦读,他状元之名的荣耀,在这一刻被彻底玷污。
    容隐猛地抬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陈御史那张看似道貌岸然的脸,他想反驳,想质问,想为自己正名。
    但理智告诉他,在御前,在如此场合,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帝王的脸面。强行争辩,只会让局面更加难看,坐实了“轻狂”之名。巨大的无力感和悲愤几乎要将他淹没。
    就在容隐被这突如其来的恶意攻击钉在原地,承受着四面八方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时,一股更强大,更凛冽,如同实质般的威压骤然降临。
    御座之上,一直沉默的秦铮动了。
    他甚至没有看陈御史一眼。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容隐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脊背上。
    那目光深沉如渊,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整个大殿的空气。方才还带着几分酒意的喧嚣彻底消失,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
    “陈卿。”秦铮的声音不高,甚至称得上平淡,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冰冷质感,“你是在教朕……如何用人?”
    陈御史浑身一抖,脸色瞬间变了。他连忙离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臣不敢,老臣万万不敢!老臣只是……只是忧心陛下清誉,忧心朝堂纲纪……”
    “清誉?纲纪?”秦铮打断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他缓缓站起身,明黄的龙袍在辉煌灯火下折射出令人不敢逼视的威严。
    秦铮没有理会跪在地上的陈御史,目光扫过殿内噤若寒蝉的群臣,最终落回容隐身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容隐的状元,是朕在金殿之上,亲阅其策论,亲点其魁首。他的才学,是天下读书人有目共睹!”
    “朕选他做御前侍读,是因其见识卓绝,心思缜密,于朕处理政务大有裨益!”
    秦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至于”私情”?”
    秦铮的目光如同利刃,终于转向了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陈御史,也扫过那些心怀叵测的大臣。
    “朕与容卿,乃君臣相得!他之才,朕识之!他之位,朕许的!”
    “谁有非议?”他的目光如同寒冰扫视全场,所到之处,无人敢与之对视,纷纷惶恐地低下头。
    “谁不服?”声音不大,却带着摧毁一切的压迫感。
    “站出来,让朕看看!”
    殿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彻底抽干!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陈御史跪伏在地、因极度恐惧而发出的细微颤抖声,以及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秦铮那句“他之位,朕许的!”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大殿中轰然回响,带着帝王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也砸在容隐几近崩溃的心防之上。
    容隐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御阶之上那个如同神祇般俯瞰众生的身影。
    龙袍映衬着他冷峻如削的侧脸,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燃烧着冰冷的怒火,如同掌控生死的君王。
    他……在维护自己?
    如此强硬,如此霸道,甚至不惜当众呵斥一位老臣,用最直白的语言宣告他的“恩许”?
    这与他记忆中那个在江南小镇温柔浅笑的阿筝截然不同,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属于帝王的绝对力量。
    那句“朕许的”,像一把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容隐被陈御史刺伤的自尊上。屈辱感并未完全消失,却被一种更复杂,更汹涌的情绪所覆盖。
    陈御史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额头在金砖上撞得砰砰作响:“陛下息怒!陛下息怒!老臣昏聩!老臣失言!老臣该死!求陛下恕罪!求陛下恕罪啊!”声音凄惶颤抖,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忧国忧民”。
    秦铮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目光如同看着一只蝼蚁。
    “陈御史年事已高,看来是精力不济,难以胜任御史台繁重之务了。”他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即日起,卸去御史之职,回府荣养去吧。”
    轻飘飘的一句话,便剥夺了一位三品大员的实权,这是比任何呵斥都更严厉的惩罚。
    “陛下!陛下开恩啊!”陈御史如遭雷击,老泪纵横,还想哀求。
    “拖下去。”秦铮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两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不容分说地将瘫软在地,哭嚎不止的陈御史架了出去。那凄惶的哀求声很快消失在殿外,却像一道冰冷的烙印,刻在了所有在场官员的心上。
    大殿内更加死寂,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使臣也收起了之前的轻慢,脸上露出凝重和敬畏之色。
    秦铮重新坐回龙椅,仿佛刚才那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他端起面前的酒杯,对着北狄使臣示意了一下,语气平淡无波:“些许家事,让使臣见笑了。来,朕再敬使臣一杯。”
    使臣连忙起身,恭敬回礼:“皇帝陛下御下有方,令行禁止,佩服!佩服!”态度比之前恭谨了十倍不止。
    宫宴在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中勉强继续。乐声再起,舞姬重又翩翩,但所有人都变得小心翼翼,噤若寒蝉,再无人敢将目光投向御阶之下的那个身影。
    秦铮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的群臣,那眼神中的警告和杀意,浓烈得令人窒息。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却带着更加令人心悸的寒意:
    “传朕旨意!彻查!给朕彻查这流言蜚语,究竟从何而起,是何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构陷朕的臣子!凡有牵涉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严惩不贷!朕倒要看看,是谁给他们的胆子!”
    最后一句,如同重锤,狠狠砸下!
    “臣……遵旨!”殿前侍卫统领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应诺,随即起身,带着凛冽的杀气快步离去执行命令。
    秦铮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穿透珠玉冕旒的缝隙,落在了御座侧后方那个的身影上。
    容隐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像。然而,他的脸色却比刚才更加惨白,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
    嘴唇被他咬得渗出了殷红的血珠,沿着苍白的下颌缓缓滑落,形成一道刺目的血痕。
    容隐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幅度极小,却清晰可见。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枯井,里面所有的光芒,仿佛都在刚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庇护”风暴中被彻底抽干了。
    秦铮那如同宣告所有权般的“朕的臣子”,这不是庇护。
    这是将他彻底架在了熊熊燃烧的烈焰之上,向整个朝堂宣告,容隐,是他秦铮的禁脔,任何人胆敢觊觎,胆敢非议,陈御史便是下场。
    这份“庇护”,比污言秽语更加可怕千倍万倍。
    秦铮看到了容隐眼中的空洞和恐惧,看到了他身体的颤抖。
    小隐,看到了吗?这就是伤害你的下场。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
    没有人敢发出丝毫声响,连呼吸都极力压抑着,生怕成为下一个被帝王怒火焚毁的目标。
    高踞丹陛之上的太后,脸上的雍容笑意早已消失无踪。
    她端坐凤座,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凤椅的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双深邃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于皇帝的雷霆之怒,借题发挥他对那个御前侍读不容置疑的所有权。
    甚至……是在警告她这个太后,她锐利的目光扫过御座侧后方,眼神复杂难辨。
    容隐如同置身冰火两重天。身上承受着无数道敬畏,忌惮,复杂难辨的目光,而心底,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秦铮那雷霆万钧的维护,那不容置疑的宣告,那句斩钉截铁的“朕许的!”
    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冲击着他用愤怒和疏离筑起的坚固心墙。
    陈御史的羞辱带来的冰冷屈辱,与秦铮维护带来的强烈冲击,在他心中激烈地碰撞,撕扯。
    容隐不由感到一阵眩晕,胃里翻江倒海,方才饮下的酒液此刻仿佛变成了烧灼的毒药,他强撑着身体,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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